整个大同军镇有屯田十四万六千顷,规模很大,当然,这是万历九年清查之后的结果,原本只有九万八千顷,剩下的全都被将官和地方士绅给侵占了。
所有人都在喊军户的日子过得苦,可是大家基本上都无视了这一点。
更多的则是知道苦,可是究竟有多苦,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很多人都说武将地位低,可是比起军户来说,他们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上等人。只不过比起士绅来说,他们在社会地位上,社会资源的占有率上差一些。
军户,比普通百姓和佃户过得更惨的存在,作为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维贤是听说过没见过。
以前在学宫的时候,每一次谈起军户,皇上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这一点张维贤记得很清楚。现在他看到了,以前只是在书中读到的一些东西,他现在真切的看到了。
张维贤面前的这块地足有万亩,在整个大同府也是大块的屯田。
这片地是属于大同卫的,在张维贤的身边跟着的则是这一次分地的文官。罢黜军户制,改为募兵制,曾省吾选择的一个切入点就是分田地。
从这一点下手,给军户好处,能够让军户尝到甜头。
这样一来,他们才会相信朝廷的话,才会愿意做出选择。如果直接从人事上下手,将军籍改为普通百姓,曾省吾觉得不少人会直接跑掉。
这些年逃卒每年递增,每到年头不好就会出现无数的逃卒。
按照军户制,一个军户家的孩子,即便识字,你也无法考取功名,因为朝廷的制度不允许,这样就断绝了军户翻身的可能性,加上父死子继,使得军户世世代代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们很绝望,前路无光,只能每日里浑浑噩噩的活着。种田填饱肚子,对军户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奢望,普通的屯田所得则以三七开,军户只有三份,甚至有的地方是二八份。
在这三份里面,还要被将官克扣,他们的日子过得堪比猪狗。
在张维贤的面前,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这些人全都是军户。与平时演武是时候见到的不同,这些人不是盔甲鲜明,也不是手拿刀剑,更谈不上什么军容军姿。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半大的娃子更是顶着一个大脑袋,躲在大人的身后,怯怯的看着这边。
这些人都是有军籍的,也就是大明在编的军卒,张维贤出京之时查看过,整个大明九边有军卒七十六万余人,现在张维贤知道说这些是账面上的数字,那都侮辱了账面。
大同卫总计有军籍之人十四万人,可是看现在的情况,能拉出去打的,怕是一万都不到。
张维贤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指挥使曾庆,见他正一脸尴尬的站在一边。
虽然张维贤心里面有气,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法呵斥曾庆,整个边军都是这样,朝廷毕竟没钱拨付,也没粮食给他们,他们勉强度日,还要和鞑子作战,已经是难为他们了。
前些日子经过御马监的清洗,能留存下来的这些将官,并不是喝兵血的恶人。
张维贤亲自问过一个将官,他主要干的事情是虚冒,也就是一千人的编制,只有七百人,剩下三百人是不存在的,也就是吃空饷。张维贤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千户的话,能养活这七百人,他尽力了。
当他被脱下铠甲的时候,张维贤看到的是打着补丁的内衣。
一层叠着一层,补丁的针脚很粗,是他自己缝补的,至于他的婆娘,前些年死了。没钱,没法再娶妻,这个千户叫楚风,当时他哭的像个婴儿。
那一刻张维贤站在那里,半晌无语,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人这年就是这样为大明守土的,比起那些整日里醉生梦死风花雪月的士子,他们是拎着刀子在为大明守国门。那一刻,张维贤觉得自己心里面就是被点燃了一把火。
自己是将门,自己家是英国公府,他觉得对不起这些人。
那一刻张维贤想到了皇帝,他想到了皇帝的沉默,每一次听到军户,皇帝的沉默都是很长的,眼中那种悲伤是掩藏不住的,这一刻张维贤懂了,那是愧疚!
愧疚,是能杀人的!
“曾指挥使,人都到齐了吗?”张维贤卡着曾庆,淡淡的开口问道。
曾庆连忙点头:“回小公爷,到齐了,总计两千一百人!”
张维贤点了点头,这里有两千一百人,而曾庆的一个卫也不过五千六百人。面前这些人,足足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多是曾庆的亲兵,靠着他们去打仗。
这还是好的,换做那些被抓起来的指挥使,手下只有千人可战。
张维贤知道,两千一百人,代表的不是两千一百人而已,而是两千一百户,两千一百个家庭。
军户的主要的义务,便是出一丁男赴卫所当兵,称作正军,其他的子弟称作馀丁或军馀,正军赴卫所,至少要有一名馀丁随行,以助其生活。
正军服役于卫所,必须带妻同行,以安定生活并生儿育女,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有家有口的。
亲兵的待遇虽然好一些,可是他们的家眷亲属,一样要种地,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召集他们过来罢了。这还是边军,还是号称天下第一军的大同镇。
其他的地方如何?地方的卫所如何?张维贤都不敢想了,他怕自己喘不过气。
“让他们各自的百户把自己的人领出来!”张维贤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