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那个丫头心也忒狠,在陈家庄呆了半年多,硬是没来看爷爷奶奶一次,连带的两个弟弟也从来没露过面儿,走在路上见到了,招呼都没一个,自己即便想拉下老脸跟孙子亲近亲近,那两只凶神恶煞般的黄金蟒也坚决不允许。
这村子里大凡跟阿珠熟稔的打过交道的人家,都或多或少的接受过阿珠的礼物,点心布头啥的也不值当的啥,给亲爷爷奶奶送点儿又能怎么啦?恁的狠心……
陈老爷子一直在外面蹲到双腿全麻木了,大鼻涕都流了出来,这才缓缓的起身,跺着脚走回屋里去。
一辈子作个不停的陈老太太,难得睡得安生,躺在炕上纹丝不动,既不喘也不骂,更没有支使他干这干那……
今儿能睡一个安稳觉儿,陈老爷子关了门,把早就熄灭了的烟袋锅子丢在炕桌上,吹了灯,自己拽了个被子在炕桌另一头裹好,倒头便睡了。
原来呢,陈老太太一晚上总能找出两三个事儿来安排,可是今夜实在幸运,陈老爷子难得的睡了一整个囫囵觉儿,没人喊他一声,更没人隔着被子踹他一脚半脚的……
陈老爷子甚至幸福的做了个美梦,别墅的平台上也有了他的身影,穿着件油光水滑的皮袄半躺在一把太师椅上,头上也戴了一顶狐狸毛的帽子,旱烟袋锅子里面装的满满的上好的烟草叶子,吸一口,看一眼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孙子们,听不懂他们在背的啥书,但是很好听。真的。
只可惜这梦忒短,一辈子没享过清福还得下地劳作的老爷子,那生物钟是杠杠的准时,鸡叫三遍,已经双脚落地准备洗漱了。
“老婆子,你这是全好了啊?一整夜不闹腾,怎么样?精神头儿养足了吧?你要是觉着能行。我就带着你去镇子上住下。到明儿,咱得亲眼看着大孙子娶孙媳妇不是?”
老爷子很开心,嘴里唠叨着:“你要是再嚷嚷着病的要死了。我可不管了,反正明儿的孙媳妇敬酒,我得在场……”。
一辈子跟自己拧巴的老婆子,却始终沉默着。不吱一声,一动不动。
这可不是她的脾气。一辈子里面,凡是能折腾到别人的时间和机会,陈老太太都坚决的不会错过……
陈老爷子一张脸忽然僵住,身上也觉得寒凉的禁不住。勉强提了一口气,弯了腰,手指探到老婆子鼻子下面。
没有任何动静。吸的气呼的气都没途径可循。
深秋的清晨,在这一刻冷的跟严冬似的。
陈大棒子颓唐的蹲下身子。大蒲扇插到稀薄花白的发丝里,身后,倚靠的是土坯盘着的土炕,土炕上安息了一个昨儿个还指手画脚图谋点什么东西的老婆子。
死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季节,放上一天半天的,似乎不会出问题。
陈老爷子下了决心,直立起身子,头也不回,蹒跚着往院子外面去洗脸,瓷缸里的水,好凉啊!
“大海,都起了哦,铁蛋明儿娶媳妇,咱们今儿就得赶到镇子上去。”
老爷子的号召,从来没有这般管事儿过,就连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摸回了家的孙子们,也欢天喜地的起了床。
明儿娶媳妇,那今儿去了镇子上肯定就是好吃好喝了,傻子才不抓紧时间——
江氏连煮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力图给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虽然结果不那么乐观,越看越像成心的“不修边幅”,混浆浆的看不出颜色来的襦裙,围在身上就是块儿大幅度的抹布。
女人没有腰肢的分界线是可悲的,全身都是腰肢那也没办法看……
然而江氏的狗窝子里还是有残存的干粮的,尽管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呈放射状分布,脑袋上却还是插了一根被摩挲的发亮的银钗,大概是拿出了压箱子底儿的存货,计划在侄儿媳妇面前撑场面的。
“爹——不如我们就直接到镇上再吃饭,赶成一顿也节省——”。江氏好不容易才清洗干净了自己的头脸跟手指头指甲缝儿,舍不得再给埋汰了。
陈老爷子竟然没有反对,摆了手,回身把正屋的门关严实了,只抓了个旱烟袋就往外走。
这时候兴许能赶上村里进镇子的牛车,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又把院门锁了,没人提起屋里似乎还有一个老婆子需要有人看护。
倒是赶牛车的老汉,很纳闷的问了一句:“棒子,你们家都出来了,你老婆子呢?”
好像陈老太太卧病在床的时间真不短了,三不五时的说是要死了……
陈老爷子吸一口旱烟,闷闷的答了一声:“她看家呢!”
能看家,那说明身子骨儿又大好了啊?
老汉“啧啧”几声:“棒子,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这命儿,我还真说不出来算好算坏,你儿子孙子一大堆儿,偏偏有出息的给撵出去了,嘿嘿,我昨儿个见千总大人领着虎头跟豹子,俩小人儿说话我都听不懂,聪明哩,里正还说,这是将来要考状元的料儿,可惜啦,小状元不认爷爷……”。
光屁股长起来的情分,说话自然大不吝,陈大棒子闷着头吸旱烟,一声都不吱。
倒是狗蛋那小子伶俐,看自家的气势不足,立刻揽起了涨威风的重任,窝在牛车一角儿大喇喇回道:“八爷你知道个啥?我奶说了,二叔那些家业早晚都要给我们哥儿俩的,现在就是让他们先掌管着,啥虎头豹子的死小子,还不一定有命活到考状元的时候呢!”
“嘭——”,“哎呦——”,是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