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大司马门外求见。”
洛阳,一处显赫的府邸之中,一个管事急匆匆地将话带到内堂。
内堂四壁挂满了书法字画,篆、隶、楷、行、草俱全,龙飞凤舞、入木三分,放在当世,这每一幅字迹都价值万金。
此时此刻,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披着一件单衣,教导着一名五岁孩童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习字。
听闻传讯,老者原本专心于字画的表情也不禁有一丝松动,向管事传令道。
“备茶,请他到前厅叙话。”
说罢,老者振了振身上的单衣,咳嗽了两声,几个下人登时进屋,扶着老者出屋去。
“会儿,爹爹有事,今日这篇章程书,你自己临完。”
那临字的孩童趁机抬头,却只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徐徐远去……
不多时,前厅之中,一名身形壮硕,燕颔虎颈的武将大步入堂,见得居坐在首位的垂暮老者,拱手拜会道:“晚辈曹真,见过太傅!”
在当下的曹魏,能够被称之为太傅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出自于颍川钟氏的大书法家、政治家钟繇,也就是堂上这个貌似平凡的垂暮老者。
与其大名相匹配的,是历仕三朝的辉煌履历:武帝时期,为司隶校尉,镇守关中,功勋卓著,迁前军师;文帝时期,接替贾诩,受封太尉,与司空华歆、司徒王朗并为三公;明帝即位后,进爵为定陵侯,增邑五百户,共计一千八百户,又迁为太傅,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可以说,在这位老人面前,不论是曹真还是司马懿,都不过只是后起之秀罢了……
但尽管如此,座上的老人还是谦虚答道:“亏得大司马还记得老朽这个将死之人,快请上座。”
曹真道了声谢,也不辞让,上前与钟繇对坐,开门见山道:“曹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与太傅相商……”
钟繇轻轻将茶盏推至曹真面前,淡然道:“这是蜀地的香茗,大司马可还中意么?”
曹真接过茶盏,钦佩道:“本以为太傅赋闲在家,却没想到尽知天下之事。近年来蜀寇扰边,气焰滋张,曹真虽不才,亦愿为国除凶,确有伐蜀之志!”
“老朽久不预边事,早已生疏了,听闻仲达刚刚升任大将军一职,他一向深谋远虑、奇策百出,大司马何不问问他去?”
曹真似乎早知钟繇有此一问,当即答道:“仲达都督荆豫,对雍凉之地不甚了解。太傅您却是久镇关中,更曾奉武帝之命讨伐汉中,若论征蜀之事,满朝上下,无人能出其右。恳请太傅不吝赐教!”
言讫,曹真连忙便拜,钟繇急忙出手止道:“蒙大司马看重,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但不知秦岭五道,大司马打算如何进军?”
“近日得闻,诸葛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筑汉城于沔阳,筑乐城于城固。此二城分扼陈仓、褒斜二道,难以猝下,真不取也。其余三道之中,祁山道太远,骆傥、子午二道虽然险恶,却可直通汉中,真欲取此二道,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一边说着,曹真以手蘸水,依次在桌上画了五条竖线,自西向东分别指的是祁山道、陈仓道(散关故道)、褒斜道、骆傥道、子午道,一面连接雍凉,一面直抵汉中。
钟繇看着这五条道路,微微摇了摇头,正待开口,忽然一个五岁小娃娃悄无声息地来到屋内,瞪着大眼睛地张望着曹真。
曹真第一次见到这个可爱的孩童,登时奇道:“这位是?”
钟繇将这个孩童唤道身旁,介绍道:“大司马久镇边庭,是以不知,这是犬子钟会,年方五岁。”
钟繇生有二子,长子钟毓,为人机敏,有其父之遗风,十四岁时担任散骑侍郎,现为黄门侍郎;次子钟会,系钟繇老来得子,因此倍受宠爱,钟繇每日亲自传授其书法。
曹真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甚是喜人,笑道:“此子品相不凡,少有异才,他日当成大器啊。”
“承大司马吉言,老朽感激不尽。”钟繇亦喜道,让钟会侍立在侧。然后沉声接着道:“言归正传,老朽认为,大司马如此出兵,虽不至于兵败,却也定会落得个无功而返。”
曹真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道:“此话怎讲?”
“如大司马所言,骆傥、子午二道地势险恶,进军不易,但若是蜀人稍有防备,敢于正面迎击,定会将我军迫至进退维谷的境地。反倒是大司马所担心的汉、乐二城,老朽以为可以围而不攻,大军直扑阳平关,只要攻破关城,整个汉中就尽在我军的掌握之中。”
曹真苦笑一声道:“虽说如此,但此计却是颇为弄险,阳平关号称天险,如若无法攻克,我军便是深入敌境、腹背受敌,不是大胜,便是大败,恐怕连退路都无法确保啊……”
钟繇望着曹真,恳切道:“大司马,老朽多问一句,近来是否有躯体不适、气血不畅之症?”
“不瞒太傅,确有此事,想是军务烦劳,疏于调养。”曹真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面露疲惫之色,自从曹休死后,曹氏宗族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为了筹备伐蜀大计,他已经有数日没睡好觉了。
钟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劝道:“还请大司马保重尊体,骆傥、子午二道太过险要,大司马又是抱病出征,恐非吉兆。若是病情加重,恐怕得不偿失啊……”
曹真知悉钟繇好意,感激道:“谢太傅关照。曹真明日便上表圣上,请由斜谷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