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采是个恋旧的人,却不大爱做梦,但或许是近日重游故地,又或许是白日里与柳清河的闲谈勾起了她的回忆,竟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像个过客,冷漠地站在一片金雕玉砌的亭台楼阁前,有些眼熟,却又记不大清。
这时,她看见一个比之如今小了许多的她走了过来。
小苏流采看着只有七八岁年纪,却有着飞扬的眉眼和凌人的气势,像一只骄傲的金孔雀。
苏流采神色有些古怪,心道怪不得大表兄说自己没什么变化,这张脸可真是太有辨识度了。她见此便知晓自己是在梦境了,却又有些好奇,忍不住跟上了她。
金孔雀在两个伴读的陪同下,绕过巨大的太湖石,穿过或巍峨或绮丽的宫楼,走过层层叠叠绿荫遮蔽的回廊,停在一栋书楼前。
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随后是几道稀稀落落的,清亮的孩童复述之声。
她愣了愣神,随后想了起来——这里......是皇宫。
这栋书楼,则是女皇为她的孩子们所修筑的学习之所——知明楼。
小苏流采在门口整了整衣冠,昂首走进,正对上读书人的目光,温润舒适,带了些淡淡的笑意:“锦娘又来晚了,说罢,今日又是什么理由?”这是君后,前丞相苏澈,帮女皇陛下定国安|邦后,反而闲了下来,干脆在这宫中教起孩子们念书。
两位书童慌忙走进为她整理书桌,安置行囊,小苏流采便在门口笑嘻嘻地答话,嘴里道:“昨日温书晚了些。”
“哦?”苏澈有些讶异,问道,“你且说说,都看了些什么书?”
“看完了《百战奇略》,又看了些《翠微先生北征录》。”小苏流采答道。
苏澈脾气最好,故而苏流采不甚担心,见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慢声问道:“我日里教你们四书五经,礼乐骑射,可是不合心意,为何要看些兵家古籍?”
小苏流采闻言不卑不亢,往座下扫视一眼,答道:“在其位,谋其政。太子日后为君,自当学习君王权术;皇子日后为王,应要学习为臣之道;流采日后要为大晋镇守边关,便该学习兵法之道。”
她虽然语出惊人,座下的几位王子皇孙却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便无甚反应——只因她惊人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不差这么一次。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门口传来清丽的女声,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苏流采站在门口,面色一变——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走进来的女子一身贵气,五官美艳,张扬的眉眼与苏流采有几分相似,嘴唇削薄,却带了笑意,将原本的冷漠之色削减了不少。
她是李温瑾,大晋第一位女皇,民间流传着数不尽的关于她的传说,也是苏流采少时最崇拜的人。而此时的她,一身明黄色绣五爪金龙曳地长裙,头戴龙冠,明显刚下早朝。
“陛下!”小苏流采一看见她,双眼顿时明亮起来,喊道。
李温瑾冲她笑了笑,算打过了招呼,又冲苏澈道:“我便说了,锦娘最是像我。”
小苏流采在女皇面前便要老实许多,立马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不忘冲其身后的李广李颢眨了眨眼。
李广便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李颢勉强地笑了笑,小苏流采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并未多想,回过头去。
“哈......哈哈......”苏流采看着这一幕,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喷薄而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好一个......最是像你......”眼角逐渐渗出泪来,笑容中也带了几分苦涩。
她笑够了,便觉有些无趣,看了这场景一眼,一切早已定格,她便闭了眼,再睁开时,梦醒,她还在镇国侯府。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复又合上眼帘,试图以此平息心情。
耳边充斥着细弱的虫鸣声,轻风拂过绿叶的沙沙声,本不过是平常的声音,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吵嚷,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睡觉时向来不愿让人守夜,想了想,便干脆起身下来,燃了烛台,也不绾发,只随意地搭了件青灰色披风,便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沉沉,明月也不甚清晰,只在重重乌云之后挥洒些柔软的光,更衬得院落里鬼影幢幢,而灰衣墨发的女将军,似乎要融进这样的月色之中。
她在院落里低垂着眼睑,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厢房。
“真是巧合。”她想,“怎么就住进了这间屋子呢。”——这里是她从前居住的屋子,现在却安置了一位少年。
她伸出手指触碰着窗棂,像是在感受房间的温度——她的少女时代由此开始,也自此结束,离开这里以后,她便只能做那个抵挡一面的大晋第一女将军。
午夜最是寒凉,轻轻呵出的一口气瞬间便化作了扑面的白雾,衬得人心情更加低落了些。
苏流采正怔愣着,却突然听见一声轻响,她面前的房间点了灯,一下子亮堂起来,手指便像着火一般缩了回去,在窗纸上划出长长的剪影。
屋子里还是静静的,但她知道,里面的少年应当是发现了她的存在。
苏流采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还好是在侯府,不然明日大概要传出些“苏将军难以入睡,夜渡少年房”的话本来。
屋内的少年盖着被衾,斜斜倚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被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