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待给自己提供四年奖学金的人,未免有些不厚道。可是歉疚只停留了一秒,杜加林说我倒赞成,只是不知道妹妹愿不愿意同去。杜夫人说,我同她说,一定没问题。
傅与乔不愿同她离婚,想来是过得太舒服了,她太配合他了,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不需要的时候沉默,不给他添一点儿麻烦。这舒服使她嫉妒,她自己过得不舒服,也看不得他舒服。
她回到卧室的时候,傅与乔已经睡了,他没换睡衣,只是把外套脱了,侧身躺在床的边缘,脸朝外,头只占了三分之一的枕头,是即使睡一张床也要与她划开界限的意思。她想,他一定庆幸自己今天被杜夫人留住了,否则他真不知道怎么对待她。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他明天醒来的时候,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要带杜二小姐回上海的事情告诉他,不知他那时是什么表情。
傅与乔那副看起来掌控一切的样子实在太可恨了,一个男人,精明到这种程度,实在欠缺可爱,迫使着想让人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个人,连睡觉都是皱着眉头的,实在是太不可爱了。杜加林这时突然生出恶作剧的意思来,她去梳妆台上拿了一罐双妹牌痱子粉过来,用手指头蘸着痱子粉在他的鼻子和额头上点白点,他的肤色很白,痱子粉抹在他脸上,并无多少色差。不过她也只敢点几点,毕竟痱子粉的成分有滑石粉,不宜往柔嫩的肌肤上涂抹。杜加林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柔嫩,这个词形容男人实在是不很恰当的,不过他确实是个小白脸的长相,如果没钱,恐怕也能靠着这张脸过活。
杜加林看着傅与乔这张被自己加工的脸,因为几个白点平添了三分俏皮,是个可爱模样。他现在是个精明的青年,想来过去也是个精明的少年,可杜加林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精明的童年是什么模样,他难道六七岁的时候就皱着眉头睡觉么?
杜加林简单洗漱之后,也和衣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睡了。两人背对着各自躺在两边,将床的四分之三空了出来。灯始终亮着,黑暗远比日光暧昧,他俩不适宜这种暧昧的气氛。杜加林躺着,脑子里将白天的事又重现了一遍。她想,傅与乔其实是适宜做丈夫的,他不打鼾。
夜里,杜加林被外面的雷声惊醒,她醒得时候还不争气地啊了一声。她害怕打雷,小时候逢上这种天气,便拿着枕头去祖母的床上蹭睡,后来祖母不再了,她甚至钻到床底去避雷过,不过那种丢人的事情只有一次,更多的时候,她只蒙条被子把耳朵堵住。她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床那一头的人,发现他还睡着,并没看到她的窘态才稍稍放心。床上有条薄被横在他俩中间,杜加林扯过来,将自己的头蒙住。
她想,只要听不见,就不会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