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加林站在那儿, 咬了咬牙从包里掏出一个眼镜盒递给傅与乔。

眼镜是她前天买的, 前几天她看报, 广西路有家眼镜店特地出了五卅纪念眼镜。她去服装店办事正好路过, 便走了进去。这年头爱国也是门生意,总有像她这样的人为了这个名头而冲动消费。她这张圆脸不适合戴眼镜,视力又好,所以不需要戴眼镜, 进来实属冲动。不过店员太过热情, 她不好不买, 一瞬间她脑子里滚出一个人, 那个人倒是挺适合戴眼镜的。于是选定了一个银丝圆框眼镜, 买完她就忘了, 也就一直没从包里拿出来。

“阿妮是在暗示我眼神不好么?”傅与乔手里拿着眼镜,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我是希望你能看清我对你的真心, 我对你的心是天地可鉴, 日月可表。”说完, 她翻了一个白眼,是冲她自己的,就算是伪装, 她也受不了自己这个肉麻劲儿了。不过也不全怪她,她前两天看报纸, , 开头的对白就这么写的, 她当时狠狠地鄙视了这个作者一番。谁料这记忆太过深刻, 以至于从她嘴里复述了出来。

谢天谢地,傅与乔没搭她的茬。

“念之,如果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坐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明天是七夕,你有什么安排吗?”

杜加林眨了眨眼睛,“没有。”

“我前阵子不是跟你说要给二妹介绍个朋友么?我约了他来家吃饭,明天你在家准备一下。”

“二妹要不愿意呢?”

“只是来家见个面而已,不情愿大不了下次不见了。她来这儿不就为这事儿吗?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总不好辜负了岳母的嘱托。”

“你说得对,这事儿你应该跟她说了吧。”

“你是她姐姐,这事应当你去说。”

“那你说我该怎么说呢?”早知道就是这样,他有时间问她去哪儿了,没有多余的一分钟讲一讲这个事情吗?

“把我之前对你说的情况介绍一遍就是了。哦,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叫什么?他是做什么的?他家是做什么的?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么?”

“欧阳毅,博士毕业,回国准备开诊所。他排行老三,父亲是开火柴厂的,上面两个哥哥。”说完他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墨绿色的火柴盒,“本市百分之八十的火柴都是他家制造的,另外医生也是很有前途的职业,你不必担心他的经济情况。他几年前就开packard。”

“packard?”杜加林孤陋寡闻,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一辆车。

傅少爷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面对一个车盲,他这句话相当于废话。

“好,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么?”

“你不是爱听戏么?明天晚上中央大戏院有《武家坡》,我订了包厢。”

“咱们一块去,加上二妹和你那朋友?”杜加林今天从报纸上看了戏院的广告,余叔岩的薛平贵,程砚秋的王宝钏,她还想着自己买票去看,倒没想这位少爷订了包厢。

“看情况,他们两个要单独行动也未可知。”

“哦,这样啊。”

“对了,明天让厨子准备本帮菜。”

杜加林领了差事出门,等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又折返回去,这次她没敲门,把门打开一个缝儿,冲着里面说,“你不在家吃饭么?”傅与乔看见她,立刻把手边的眼镜盒扣上了。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你自己吃吧。”说着,他把盒子塞到了抽屉里。

“好。”关上门,她不禁想,早知道就买金丝边的了,也贵不了多少钱,他也许在嫌她小气呢。

吃晚饭的时候,杜加林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二妹,明天念之有个朋友要来做客,巴黎大学的医学博士,新近刚回国,准备在本市开诊所。他父亲是开厂子的,家境很过得去。听说现下并没有女朋友……”二小姐并不搭茬,但杜加林知道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七夕那天早上,杜加林给服装店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tony,杜加林告诉他,她今天有事不能去店里了,如果有客人来就给她打这个电话,说完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她告诉他,中午吃饭的伙食费每人有五毛的额度,回去给他们报账。她自认自己算是个大方的老板,毕竟这年头一碗阳春面只要七分钱,而三鲜面一碗也不过两角五分而已。

嘱咐完厨子今天要做的菜式,杜加林便在客厅里看《服装缝制手册》,二小姐上了楼,傅与乔出去了,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对欧阳博士的来访颇为期待,毕竟她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和傅与乔做朋友。

十一点半钟的时候,门房告诉她有一位欧阳先生来拜访,她忙叫人把客人请进来。

她看到欧阳第一眼就隐约觉得这门相亲要黄,因为他穿了一条红色的裤子。杜二小姐理想的男友应该是一个绅士,什么叫绅士,在杜加林的理解里,就是一个时刻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人。而穿红色裤子的人绝对跟这种情绪无缘。他更像哲学系的,而非医学。

他也确实长了一副哲人的面孔,脸色苍白,眼睛很大,眼窝深陷,戴一副夹鼻金丝眼镜。在傅少爷的介绍中,这是一个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都十分优越,急于结婚却屡屡不成的人。

欧阳同杜加林握手的时候,并不正眼看她,眼睛一直往上看。他的伴手礼是两**白兰地,她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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