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香火依旧鼎盛,这个世界上虽然也有心诚墩勉之人,却也有着想着一飞冲天,不劳而获之人,人性之复杂,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深远的一门学问。
山下的香火烟气攒聚升空,一如既往地被山神纳入腹中,其中的愿力与祷告,山神除了挑选一些心思纯净,一心向上之人的愿望记在心里,方便后面一一替请愿之人实现,而那些肚子里藏着鸡鸣狗盗的腌臜之辈的愿望被山神直接拔除里面的愿力与愿望,只留下最纯粹的香火,然后一吞而尽。
不说现在是一州山川正神的金甲大汉,单说前朝兵马大元帅关无意,自己的功勋那一件不是靠自己的双手拼死挣回来的,所以只要遇到这种只想着不劳而获却又心比天高的自命不凡之人,山神直接忽视掉,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
山下百姓都奉行“头香”这一说法,所以在每天的清晨都会有不少香客在山神庙外晃悠,只待庙门一开,便一窝蜂冲进去,争抢那能够烧上“头香”的机会,这种现象在每年的特定的几个节日之内尤其盛大,这就是山下百姓心心念念的机缘所在了。
山上,白重睁开眼,看着山下庙门口还算稀疏的几名香客,有些好笑的同时却又有些同情,这些山下百姓,所求其实真的不多,除了少数几个例外,大多数人都是祈求自家人一生平安,老人无病,孩童无灾,也有的会祷告自家寒窗苦读十载的孩子能够高中,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家孩子在这十年里,日复一日的付出,当然也有求姻缘的,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遇上一位知心的体己人,不要求波澜壮阔,能够与他平安顺旅地走完一生也是一种满足。
山上之人大多不敬鬼神,但是在山下百姓的心里,这些神鬼,无疑是大到天际的存在。多少人真诚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与幸福美满。
白重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下山游历,在一处城隍庙门口见到了两位年轻父母,跪于庙门不吃不喝长达三天世间,这放在凡夫俗子身上其实就是已经是在用命相求了,最后男人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最终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女子额头一样不见一丝完好之处,伴着自家夫君倒在庙门口,后来白重才知道,他们不过是想给刚出生不久便已身患绝症的孩子求一个平安罢了。殊不知,命由天定,世间事,大多数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虽然修行之人觉得一生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举,与天地争抢自身寿元,但遇到这种本身便已经天定的气数,莫说一个小小的城隍爷,就是山上大修,也不敢随意替人逆天改命,这不单单是不愿违背冥冥之中的那一丝定数,更多的是不愿因为这种事情而祸及自身修行的大道根本。可怜那年轻父母最终心如死灰,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搀扶回去,感叹世道不公,凭什么自己夫妻两个一生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自己的孩子却仍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山下山神庙门打开,门外香客争先恐后地向里面疾走,但若是发现自己“头香”机会已逝,却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怨恨,仍旧是满含着诚挚之心,按照顺序一丝不苟地上香跪拜。
白重在山巅看着这山神庙中的各色人物,叹了一口气,“所谓头香,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理得,难道真的就那么重要?殊不知,‘头香’一说,从来不是每天插在香炉里面的第一支香,而是自己在今天最诚挚的一炷香,可惜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白重转过头来,发现徐宁与小狐狸还未醒来,便自己坐在山巅,遥看东方,等待着那道能够划破天际的第一道曙光的到来。
“用不着藏藏掖掖的,既然来了,总是这么躲着纠结终究不是个事。”白重忽然开口。
有些尴尬的金甲大汉挠了挠头,显露身形,轻轻飘到白重身后站定。
白重并没有收回视线,“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那些是你应得的,我还没有那么不讲道理,非要你对我也要心怀感激。你也不用如此故作姿态,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蠢,总的来说,你与宁小子的牵扯已断,等天亮一点,我们就下山继续远游,你就还像之前那般坚守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后面的路已经铺陈地差不多了,你是一路悠然登山也好,一蹴而就也罢,只要你能吃得住,不会被自己的贪欲撑死你大可施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金甲大汉唯唯诺诺地退下,白重瞥了眼已经有点醒来迹象的徐宁,换上一副笑脸,继续看着渐渐泛白的远方天际。
当一丝曙光渐渐从泛着鱼肚白的东方升起来的时候,徐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身来,发现白重早已醒来端坐山巅,发丝飘扬,徐宁有一种错觉,此时的白重似乎身在此间,却早已经远离了世间。
看着已经有三分之一露出来的日头,徐宁朝气蓬勃,眼神明亮。
离开的时候,山神并没有现身,也用不到这般多此一举,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的小聪明热闹了那位心思难以捉摸的年轻仙人。
再次望了眼远没有早晨香火鼎盛的山神庙,白重轻呼出一口气,领着徐宁踏上朝着东方无限延伸的道路。小狐狸眼神仍然有些朦胧,此时在徐宁的肩头,点着头,让徐宁好一顿担心,怕它就这么一头栽倒下去,只是小狐狸虽然摇摇晃晃,但是四只爪子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抓在徐宁肩头。
走过了琏祁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