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装睡,她也装作不知道,只是默默的将浸过热水的帕子给他擦身,一面将裁好的菀芜雪芝敷在了受伤处,重裁了绷布与他小心裹好。
谢澜曦只觉得脸上滚烫,他自成年后,从未在女性面前赤身luǒ_tǐ。
十四岁时,谢夫人给他预备了两个温顺听话的美丽少女作通房。
谁知谢澜曦拒绝道:“非是她二人不够好……只是,若留下她们,恐怕将来新妇不喜;若待临娶时再将她们打发走,岂非误了人一生?毕竟财物易得,贞操难在,再嫁只怕也会遭夫家嫌弃。左右都会有人难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谢夫人只当他害羞,不以为意道:“古来世家勋贵子弟皆是如此,譬如你父。我家阿顽若得新妇,也必然出自名门。她若连这都不明白,又如何可为我谢氏宗妇[1]?”
谢澜曦从未驳过母意,在这件事上却是少有的固执:“宗妇所担重任,本非寻常妇人所及。要是连这点小事我都无法为她去做,将来如何能举案齐眉共处一生?”他脸上微微发红,轻声道,“既为我妇,阿顽自然要对她好好的。”
不能让她也和母亲一样,总是凭栏观鱼郁郁寡欢。
谢夫人看了他良久,慢慢道:“我儿真君子也。”
风姿秀逸,出身世家,精通六艺,洁身自好,温柔纯善。
这样的谢澜曦,春雨连绵泛舟江波时,总有贵女们精致的画舫遥遥相随。一时间,谢郎踏春,百艳随行,竟然流传为佳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对阿苒来说,小谢就是需要她好好对待的小谢。
有了菀芜雪芝,谢澜曦身上的刀剑创伤应该很容易愈合。但是骨折的小腿,还必须好好养着,否则只怕会落下病根,要是变成了瘸子,将来怎么跟着自己去打猎?
她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和谢澜曦成婚,自己就要嫁到谢家。事实上,她连陈郡谢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王于两人想博取她信任,故意将自己说成是谢家的门客,这完全就是白费心机。
门客是什么,可以吃吗?
阿爹告诉过她,她的姑爷就是要和她长长久久一块生活的。
小谢是她的姑爷,理所当然要和她一起住在山上。
……
阿苒将棉被替谢澜曦盖上,去厨房端了药和粥,坐到炕边,笑道:“好啦,我知道你醒了。一天没吃东西,肯定很饿吧。但是我们还是得先吃药,再喝粥。我跟你说,这东西叫菀芜雪芝,刚摘下来的,虽然回来的路上耽误了点时间,现在吃还来得及。等吃完了,你就赶紧睡,好好养病。”
谢澜曦在听到菀芜雪芝时怔了一怔,他自幼喜爱读书,博闻广记。心知世间奇花异草众多,其中就有一种疗伤圣药生在雪山峭壁之上,叫做菀芜雪芝。阿苒出门一整天,他躺在**上又冷又饿,竟忍不住会去想:“她是不是不管他,把他丢下了。”
没想到,她出门是为了给他取菀芜雪芝!
风雪天里攀爬峭壁,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陈杂,虽说是她自作主张要与他成亲,可两人相识毕竟不过一天,谢澜曦真没想过她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以前自己还是名门贵公子时,那些贵女们对他各种倾慕他不是不知,只是无心沾染桃花故作不知;王家三娘温婉,四娘聪慧,她们虽然都挺好,可阿苒是不一样的,她是在他最落魄凄惨濒临死亡时,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
他记得,那是一个惊讶中又带着怜惜的声音:“阿黄!他还活着,别弄伤了他,没准还能救回来。”
……
阿苒小心的将他扶起,自己拿了药碗坐在炕边,给他一口一口的喂着药。她每一勺都极为小心,生怕烫着小谢似的。一勺又一勺,一碗药足足喂了快小半个时辰。实际上,只因菀芜雪芝实在太过珍贵,阿苒不想这种天气里再去爬第二次,为避免浪费,只能更加仔细小心。
两人都不做声,只听到烛火噼啪作响声。
阿苒一边喂药,一边仔细观察着谢澜曦。喝了热乎乎的药,少年明显有了点精神,虽然身上还在发着热,但比之前看起来要好多了。
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少年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尽管饿了一天,还能保持优雅斯文的吃相。虽然身受重伤,却从未听到他主动抱怨过疼痛。他来时身上那精致的衣裳饰品荷包,无一不昭示着这人身份非凡。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他却没有任何被击毁的表现,反而像雪地里的老竹子一样坚韧。
阿苒有些犹豫,这样的姑爷,不知愿意在深山里呆多久,或许等他伤好了,他就要离开。她想了想,待喂完了药,便开口道:“我之前说以身相许什么的,要是你不愿意也没事,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离开。”
谢澜曦沉默了一会,慢慢伸起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袖子,摸索着握上了她的手。阿苒有些怔忡,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只听对方轻声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待我伤好了之后,我们就成亲。”
阿苒眨了眨眼,笑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哦。”
她笑得声音很好听,很独特的尾音会微微有些上翘。谢澜曦双目失明后,听觉渐渐敏锐起来,一点响动都能惊醒他。此时他忍不住仔细分辨着她的声音,似乎想要好好记住,心里又盼着她能多笑一会。
阿苒将药碗收拾了,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