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惜身薄祜,夙贱罹孤苦。燃文a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善哉行
自从去年曹嵩在此地遇袭身死以后,枋亭便再也无人问津,本来稍有规模的亭楼院落被大火烧掉一露出来的砖石梁木都被熏得漆黑。野生的苋菜在墙缝角落里四处生长着、抽发深紫色的叶子,不时有几只狐兔低着耳朵从野草蓬蒿中钻过,留下灰溜溜一道残影。
枋亭现在的主人们警惕的看着一群不速之客在庭院里清理砖石、拔除杂草,很快便整理出了一方空地,中间摆着一只快要被烧成焦炭的木案,其上摆着几只从角落里捡来的陶碗,一只盛酒、一只盛肉、一只盛粟。
曹操简单的为亡父设酒馔作奠后,便与戏志才在荒芜的庭院中百无聊赖的走着,此时琅邪国尚未有消息传来,枋亭离华县不过半日路程,是故曹操也不急着进军,索性在此安歇,静待时变。戏志才与他尚且还有一段有关朝廷的话没有说完,似乎是有意回避,又像是被刻意留到了最后。但这总归是要去面对的问题,戏志才很有耐心的跟着曹操在小院里走着,听曹操有一句没一句的絮絮叨叨:
“我阿翁从小不喜欢我。”祭祀完亡父的曹操仿若沉浸在某种情绪当中,他抬着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耳畔听着山林里空灵的鸟鸣、不远处河流哗哗流过的声音,这些声音若即若离,连带着曹操自己的声音也开始捉摸不定起来:“或许是嫌我生的不好看,不像他吧。他很少过问我的学业、起居,我少时所读的兵书、典籍;所习的弓马、剑法,都是靠我自己一个人苦练来的。我本以为等我文武两全,成才之后,阿翁会对我另眼相待,可是我错了。”
戏志才有些诧异的看向对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曹操,那黯然的语气、低落的神情不像是平常那位意气风发的平东将军、反倒像是形单影只的孩子。这样的曹操让他感到很陌生,很无所适从,饶是他足智多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应付曹操这么别开生面的说话方式。按照曹操的自述,他仿佛得以想见很若干年前,一个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少年独自在庭院里吃力的挥舞着木剑;或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埋头读书,他是多么的想借后天的努力弥补先天的缺陷、获得父亲的青睐,然而
“我叔父看不惯我时常与袁本初、张孟卓他们飞鹰走狗,每每都要在阿翁身前告状,而阿翁听了,也不问缘由便责备于我。”曹操低下头,试图在杂草中寻觅出院子里被遮盖的石板路,他沿着隐约显露的石板路走着:“我那时不忿,便故意设了一计。”说着,曹操饶有兴致的转身看了戏志才一眼。
上司要跟下属讲述自己曾经的私隐,这是极为亲密的表现,下属如何也要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戏志才凑前一步,识相的说道:“愿闻其详。”
“记得那天是下午,我远远的看见叔父走来,立即作口歪嘴斜的样子。叔父误以为我中风,又跑去通报我父,待阿翁过来一看,我却恢复如常,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然后我再说我何曾会中风!不过是叔父素不爱我,是故妄言。自此之后,叔父再说什么闲话,阿翁也都不信了。”曹操开始还是饶有兴致的说起自己幼时如何机警,如何的报复了叔父,但说到后面,曹操语气又低了下去:“但阿翁对我也愈不关心,兴许是识破了我这点伎俩。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曹家的长辈中真正对我好的却是我那从小厌恶的叔父。若是没有他常常在阿翁面前提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阿翁如何会记起来让我拜名师就学?若不是他真的在乎我,当初又何必急急忙忙的跑去通报阿翁、传唤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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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幼时自傲的很,自以为能用智计摆布人心,殊不知这人心……”曹操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伸过去指了指戏志才的:“最是捉摸不透。”
戏志才心里一颤,知道对方绝不纯粹是要跟他分享这段少年往事,故事与话语背后所暗指的深意,才是他需要揣摩的。他思索再三,方才避重就轻的说道:“曹公的叔父虽然曾看似与曹公不和,处处违逆曹公心意,但究其所以,其对曹公拳拳爱护之心却是至善至诚。曾经或有误解,不知其意,待曹公后来明悟,只会知道其人苦心,想必也会倾心相报吧?”
“是啊。”曹操忽然感慨了一声,说道:“可惜他十余年前就亡故了,膝下一子尚未出仕便病逝,只留下一个孙子。叔父的儿子比我年幼、所以这算是我弟弟的儿子……你应当见过的,就是常跟子混迹在一起的安民。”
“喔。”戏志才想起来了,曹操亲族众多,但他从不以权谋私、以亲疏远近给予提拔,即便是曹仁、夏侯渊这些人,也是靠着自身的才能得以领兵。而作为曹操的继承人,他身边的班底必然也是曹操精心挑选的,如今曹昂身边除了曹纯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十余岁的曹安民了。他原本还奇怪,跟崇学好问、思虑周密的曹纯比起来,曹安民几乎是一无所长,而曹操的子侄那么多,却只有他才伴随曹昂身边:“原来是有这么个渊源。”
曹操点了点头,话不多说,转身往庭院深处走去,嘴上继续说着他与父亲曹嵩的感情:“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我再如何努力,也不能让我阿翁再多看我一眼。于是虽然孝道仍在,但在情义上,我却是早已与他生分了。”
这就是了,戏志才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