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这事儿是我挑起的,是我让她重提伤心事,是我害她哭的。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而我,除了在床上感受着听到故事的震惊,根本没有能做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我觉得自己这一千多年白活了。
我活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但是,我却下意识地从被窝里爬下床,走到玄乐的面前,将她那娇小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这个感觉,似曾相识,就如那日颜童环着我的脖颈一样。
我双手轻拍着她微微发抖的背,忽然,她抓紧了我的腰,声音发颤:“他们看着我哭喊,始终下不了手,便在离开前合力封住爹娘的法力,对无邪说,他们再无反抗之力,任凭你处置,天亮前把尸首带去陪葬。我声音已经嘶哑了,他们走后,无邪对我施了定身术,在我眼前把爹娘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吞——”我倏地捂着嘴。
“他想要我爹娘千年的法力,在最后把那片森林里的妖吞噬得一只不剩,我命大,修为低,侥幸逃了下来。老天让我活着就是要我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良久不语,她在我怀中轻轻啜泣。
我还是问了句:“那他本就打算吞噬掉所有妖怪的修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演这一出戏?”
玄乐松开我的腰,“他不过是想利用众妖的法力暂时封住我爹娘的法力罢了。倘若他贸然吞噬,凭我爹娘强大的法力他恐怕会被反噬。那妖孽费尽心思杀我爹娘,屠尽山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沉默不语,这天下间,我不知道的事情果然还有许多,有些穷凶极恶之徒所做的事情往往超出常人的承受范围,哪怕我活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可憎至极。单从这方面来说,或许,我还是个普通人。
只是我忽然有些明白,恶人往往也是能耐得住寂寞能吃苦头的人。妖怪和人类一样,它煞费苦心地算计,默默忍受漫长时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看着眼前连是人是妖都分不清的玄乐,心想,她如何才能报仇?就算加上我,我们又如何能报仇?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妖和一个活了千年仍旧不堪一击的人类,有意思。
“你寻他有多久了?”
“六个月又十天。”
“这段时间你风餐露宿?”
“没错。”
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妖,但她也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小妖。我忽然有些相信,她能报得了仇。
我摸着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在我掌心滑动,我拍拍她的背,轻声道:“无论如何,今晚先睡吧。”
她点点头,抽噎着钻到被子里,我给她掖好被角,转身爬上了床。
关了灯,房间里就陷入一片黑暗了。
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心跳,我还听到了另一种轻微的鼾声。这是很微妙的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同一个妖怪共处一室。
她入睡得很快,我稍稍适应了黑暗后看到她乌黑的脑袋成了一片影子,心想着,这世上,每一种生命的存在和逝去都是很奇妙的。也许是上天有意,也许是地府无情,但作为活着的人类,总要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是我很早很早以前想过的。但是千年来,它却一直被压在心底,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这个窗外冷风吹屋内鼾声起的秋夜里,我竟然无意间将这个想法翻找了出来。很奇怪,却又不奇怪。
毕竟,我还是有灵魂血肉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