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永远都无法确认自己做的是对的,也无法得知未来如何发展,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但宇宙会赐予我们渴望,赐予我们本能。所以我们必须相信它们。
她从庭院爬上楼梯走向神庙内部,神像抗在她肩上。这是沉重的负担,但俄洛伊并不介意这份重量。
她反而感觉无法割舍。
年轻时的派克和大多数比尔吉沃特人一样,都是从屠宰码头开始混的。每一天,从深海捕捞到的怪兽就码放在岸边,等着送进屠宰间拆解处理,终日不休。他干活的地方名叫血港,因为即使是海浪也冲不干净木板条间源源不竭的油腻血水。
他越来越看清了这是怎样的一种交易——腥臊恶臭的工作,换来微薄不堪的薪水。一次又一次地,派克看着船长和船员们收下一袋袋沉甸甸的金币,靠的都是他和他的手下把骇人的海怪尸体切成了方便出售的肉块。他不再满足于自己口袋里的寥寥几个铜板,便想办法说服船员带他上了船。很少有人敢用来自蟒行群岛的传统方式捕猎:飞身扑向猎物,徒手将拖钩捅进怪兽的身体,然后开始活剖。派克悍不畏死,技巧过人,所以这位鱼叉手的身价涨得很快,没有一枚金海妖根本免谈。他很清楚,海怪的血肉其实价钱一般,真正值钱的东西是更大个头、更加危险的怪兽身上的某些器官……某些需要活取的器官。
根据捕猎难度的高低,每一种海怪都有各自不同的价格,而最受比尔吉沃特的商人欢迎的就是琢珥鱼。从它剑齿密布的口中取出的青囊可以提纯出不同的魔法精粹,因而在符文之地无人不为之垂涎,一小瓶发光的青油就足够买下十艘大船外加船员还绰绰有余。但是,当派克跟一个经验不足的船长出海捕猎时,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血肉淋漓的人生。
出航几天后,他们遇到了一条巨大的琢珥,大张的血口里露出了成排的青囊。虽然这条琢珥比派克见过的都大得多也老得多,几支带索的鱼叉一控住巨兽,派克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它口中。
正当他准备开工的时候,怪兽幽深的喉管尽头传来一股低沉的颤动。继而,海面上泡沫翻腾,出现了一大群琢珥,赶来往船身上撞。船长吓坏了,切断了派克的救生索。可悲的鱼叉手,在怪兽合上下颌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船员们惊惧万分的表情——他们就这样看着他被怪兽活活吞了下去。
但派克的故事没有结束。
在不可知的大洋的最深处,头上是千钧的水压,身体仍然困在琢珥的嘴里,但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到处都是蓝色的光点,成千上万,似乎在看着他。一种久远而神秘的回声颤抖着充斥了他的脑海,挤压着他的意识,向他展现出曾经所拥有过,但被其他事物逐渐挤占进而失却的画面。
一种新的饥饿攫取了派克的意念,急不可耐地想要复仇和惩罚世人。他将用背叛了自己的人的尸体,填满最深的海沟。
回到比尔吉沃特,起初没人在意这些谋杀——这么危险的一个地方,偶尔的血色并不出奇。但是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人们开始发现某种规律。许多船长的尸身在黎明时被发现,身体遍布伤口。酒馆的熟客们低声风传着一个鬼魂杀手的故事,说他被人在海上抛弃,现在回来要杀光那艘惊惧号上的船员。曾经代表着尊重与名声的问候——“船长大人?”如今变成了一句警告。
很快就轮到了补船工,然后是大副、贸易官、放债人……实际上,任何一个与屠宰码头的血腥生意有关系的人都跑不掉。赏金布告板上出现了一个新名字:臭名昭着的血港鬼影,一千枚海妖币。
记忆被深渊扭曲的派克做到了很多人没能做到的事情——将恐惧深深地刺进了那些奸商、杀手和无赖们的心底,虽然没有任何人找到过一艘名为惊惧号的舰船曾在比尔吉沃特靠岸的记录。一座因捕猎怪物而自豪的城市如今发觉自己却成了狩猎的目标,而派克似乎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玛奇耶四肢摊开,躺在朽烂的木板上。海浪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她的心跳渐渐变慢,泵出的鲜血流进了海里。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高处的棚屋,和遥远的星辰。
派克再次端详起她的脸。玛奇耶无神的双眼洞穿了他的脑海。
一艘捕兽船。风帆褴褛的四桅船。海浪如山耸立。
远海狂风中的长发。甲板上十来个人。看着。蓝眼睛。玛奇耶的蓝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然后,牙齿。
不是玛奇耶珍珠似的白牙。黏腻的,剑刃大小的牙齿。交错着划过船身。光芒渐弱。灭散。巨兽的嘴里。救生索松了。断了。
舌头太滑。汗水蛰着眼睛。手指抓不到东西。要回到海里。游啊,游啊……
巨兽的牙齿卡紧了。然后是疼痛。然后黑暗。
船走了。眼睛也是。
玛奇耶的眼睛。
一个船工。对啊。她就在场。她砍断了我的绳索。
派克用脚踢动了尸体,眼睛一直凝视着脚下。他把她一路踢到码头边缘。再一脚,玛奇耶便落进了水里。鲨鱼群立刻就赶来了。盘旋着,撕咬着。海洋从不浪费时间。
海风带来了鸥鸟高亢的欢叫。派克在单子上找到了玛奇耶——船工。鲜红的墨迹从羊皮纸上划掉了她的名字。
也是惊惧号的最后一个船员。
成了。单子上一个名字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堆红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