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个屁啊。心上人在台下呢,没事看我做什么?
淮真塞了一粒瓜子到嘴里,慢慢地,牙齿带动小小脸上筋轻轻一抖,咬开了。同时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像是挑衅。嘴里细细咀嚼着果仁,不妨碍同时吐出一粒完整的瓜子壳。
那人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他动了动夹画片的手指,一名仆从取了他手头画片,立在包间窗口,将那唱票汉子请了过去。一倾身,同他低语几句。
少时片刻,那唱票人立回戏台上,咳嗽一下,高声说道:“洪少爷问,这画片是谁画的?半分没捕捉到他未婚妻子神|韵。他请人立刻当场重画一幅,若有要竞价的,再唱票也不晚。”
唱票人话音一落,长条凳上喧哗的男人们纷纷鸦雀无声。
片刻之余,一张简易案桌端了进来。作画人手执羊毫,自如地下了笔。
不是说和父亲对着干吗?不是不想娶妻吗?
这又是闹哪出?
淮真坐回手扶椅里,思索起来。
“我的未婚妻子”……这一句昵称一出,咋一听是在向在座诸位放狠话,仔细一想,更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气话似的。
她突然回想起那周遭青年打趣他的话:“当着旧情人的面,得自证清白……”
想到这里,淮真指指台上青衣,问:“同样都是签了卖身契给姜素老母的女仔,为什么她能在这里唱戏?”
那仆妇道,“你说那伶人。那伶人想要去大舞台唱戏,告诉老母与洪爷:妓|馆别的女仔每月能挣四十美金,她便能翻个三番。这样的女仔,当然要使在刃上。不过洪爷讲了,大舞台那样规格的戏园,在整个美国也只此一家。每年接待的白人、国内贵客,数不胜数。要去那里唱,得先在这地下戏园试一月的戏……”
淮真噢地一声。
原来是这样。
唐人街谁不知洪六少大名?那众所周知的旧情人当众与一名肥头大耳的白鬼眉来眼去,如今小半条街的乡亲可都在这里了,这里可不比中国,在这里,洪少爷才丢不起这个人。
此刻对他来说,比起在乡里折尽颜面,娶个老婆搁在家里,指不定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知子莫若父。洪爷同她赌这一遭,搞不好还真的只是顺水推舟地略施个巧计,用着激将法逼自家儿子为着面子乖乖将媳妇娶回去。
少顷,那洪六少叫来的娴熟作画人便画了十余张巴掌大的画片,由那男童带了出去。
既然洪六少放了狠话,那堂下条凳上坐着的,没人再敢伸手去讨画片。十余张也确实不算得多,统统象征性的落入二三层包间客人手头。
那唱票人接着说:“洪少今早睡过头了,忘了去渔人码头接人,好哄赖哄,少奶非同他置这个气。这可是洪少捧在心尖上、立誓这辈子非她不可的人。你们在场,若有谁真看上了,定要竞这个价,可千万同洪少打个招呼,好让他知道,这心肝宝贝最后跟了个什么样子的人,也好叫他放心。”
唱票人传完这段肉麻话,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扭开头哆嗦了一阵。
看台下霎时间嘘声四起: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什么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什么原以为好戏一场,原是洪少同回乡那年找的小情人打情骂俏,找大家伙来作陪客的……
淮真往洪凉生那头一看。他已然坐定如泰山,岿然不动,脸上蒙着点笑。
那唱票人接着问:“六少,那先前那出价人,是叫出来露个面,还是?”
洪少身后仆人代他回道:“洪少讲了,四百来块钱,哪里买的来个洪少奶?本就是家事,这一千美金,洪少爷请在座诸位吃个喜茶。不为别的,只求图个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共谐连理。”
下头纷纷站起来喝彩,叹道:“好!好事成双!”
那唱票人便问道:“那这票还唱不唱了?”
下头嘘声四起,骂这唱票人不识时务:“这戏唱完,大伙转场上海饭店喝洪少爷洪少奶喜酒去,还唱什么唱?”
那唱票人笑道:“好叻。今日良辰吉日,恭喜洪少爷抱得——”
抱你妈……
淮真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揿铃,将那唱票人打断。
众人抬头一看:准少奶踩在凳子上,半个身子探出来,将一只背面写了筹码的画片挂在栏杆外头,上面赫然写着:1001
洪凉生看在眼底,举折扇遮了半张脸,唤来仆从吩咐了几句。
那仆从高声说道:“少奶,您兜里钱,洪少叫您都先留着零花。若是不够花了,再问他要。”
哄笑声中,淮真摇了数次那铃铛,众人却似乎只当她撒小女孩脾气,那男童也不再搭理她。
后头戏班班主都来问:“这戏还接着唱?还是不唱了,众人一块儿出门去上海饭店吃洪少喜茶?”
纨绔子里头有人说道:“唱什么唱?吃喜茶的自去吃,不慌着吃的,咱上去背了洪少奶下来闹洞房去。”
后台那画了花脸的戏班子也大多出来了。
叶垂虹倚靠在戏台旁,往洪凉生那方向扫了眼,又举头看看淮真,脸上带着一点笑,在那狐妖妆面下,那笑显得有几分狰狞。
洪凉生再没看她,举手投足自始自终透着几分气定神闲。
神仙打架,路人躺枪。
神经病……淮真差点没翻白眼。
事已至此,着急好像也没啥卵用。淮真干脆坐回椅中喝了口茶,缓了口气。
兜里揣着四千多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