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梦记
十九
林下秋风(一)
却说三日月见数珠丸说,也随口应承道:“嗯,不早了,睡下罢。”数珠丸笑道:“姐姐不与我一起睡?我在这里还怕做噩梦呢。”三日月笑道:“我若再动了胎气,吓到你也不好。鲶尾没事,我叫了他陪你,你俩也好谈谈诗词,别看他虽不爱看书,却有几分真才学,诗做得不差。”数珠丸道:“这样也好。”又说了几句,三日月就告知了鲶尾,回去睡了,这边数珠丸听着秋雨淅沥,秋风森森,被子又暖,颇想要作几句诗,但思量半晌,却无好句。此时鲶尾抱着被子过来问他做了什么噩梦,数珠丸如实说了两句。鲶尾听了便咋舌道:“我的妈,怪道你要人陪着,这梦也恶心过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哥哥只管睡。”
说着鲶尾就展开被子压在原来那条杨花被上,躺在他身边搂着他睡下,原是数珠丸不曾还俗,鲶尾不敢放肆。次日起来,数珠丸却觉得头痛身沉,懒得动弹,身上也微微烧起来,自知是昨晚出去挑水受了寒气,也该有这几日病,吃些甜辣东西发些汗也就好了。因此没去惊动他人,做完早课,念了忏悔经文,央了鲶尾找来苏叶,烧了药茶喝了,依旧躺下。鲶尾见他发烧,便急着去找石切丸。石切丸过来给他看了脉,知道是受了寒,道:“不妨事,只要喝下驱寒的药就好了,我送些现成热水来,不用你爬起来烧水。”
不多时石切丸拿了四个注满热水的暖水瓶过来,道:“这够你用一天了罢。”数珠丸笑道:“难为姐姐费心了,本来不是什么大病,闹起来了也不好。”石切丸道:“你辞什么,我也是有私心,青江离不了人,我倒盼着你好了能照料他。”
数珠丸笑道:“姐姐却也正直。”因而收了被子,昏昏沉沉躺到中午时候,却听见有人提着东西走了进来,道:“恒次,你吃东西不吃?”数珠丸睁开眼睛,见是三日月,道:“吃的,这会子正想什么东西好吃呢。”三日月道:“奶油炸的面包圈你吃不吃?”数珠丸道:“只要不是荤腥都可以吃,奶油是上了经的吃用,算什么荤腥呢。”三日月道:“你吃,我却不能做给你,怕你克化不动油腻,还是稍微吃些清淡东西罢。”一头说,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来,却是酱油笋丝,宝塔菜,咸酸萝卜三样小菜,汤是青菜白菜煮的豆腐丸子,一个个小丸子像是十五的月亮似的浮在碧莹莹的清汤里,又有一钵白生生米饭并着两个碗。数珠丸觉得他是要陪自己吃饭,他果真坐下,道:“吃罢,担心有毒,我陪你。”数珠丸笑道:“姐姐这话却说得有些唬人,我是担心姐姐下毒的人么?姐姐毒死了天下人,也动不到妹妹头上,只是妹妹生着病,倒想要吃些甜的。”三日月道:“酸甜东西多内敛,却不合你这病,独这酸橙腌的萝卜是开胃醒神的,将就着吃些。”
却说两人边吃边聊,也不谈什么食不言睡不语的规矩,数珠丸见三日月随便讲了几句就低头扒饭,笑道:“姐姐近日吃得下饮食,也是好事。”三日月道:“孩子们闹着要吃东西,尤其是李信,要想着白米饭吃,我不能不吃些。”数珠丸笑道:“信儿想米饭吃么?还不到能吃的时候,就这般嘴馋。”三日月道:“依着也就是了。”
数珠丸听他声气弱,便问道:“姐姐这几日胎气怎样?”三日月因此冷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昨日又见了点红,依我看若是人干的,也不过是前院那些人背后捣鬼,若弄掉我的孩子,他们自然称愿。不过你放心,休说这事只是猜测,即使他们真动了手,我也不能不还回去。”数珠丸却道:“依着我看,姐姐防得这样严密,他们是害姐姐不到的。姐姐应该是自己心慌惊惧,不思饮食才见了红。”三日月道:“并无此事,想必是你断错了罢。”
数珠丸却笑道:“姐姐,妹妹别的本事没有,只写得几笔字,识得些医理,我却知道,付丧神不害喜的,姐姐这几天必然是半点饮食也不曾进,不然孩子们也不会闹着要直接吃白米饭。姐姐之前受了委屈,积郁太过,这也不是没救,只要姐姐重新学会说个不字,姐姐和孩子就一并都好了。”
三日月闻言叹道:“一个不字多难?为了这个不字,司马迁先生断了根,岳王爷被绞死在风波亭里,方孝孺先生被诛了十族,你看魏征公,唐太宗那们爱他,他死了还要平他坟泄气。这些忠正大贤尚且如此,我们这等卑贱物类,学得了他们说不字么?只有多磕头,少说话,苟活一时是一时才好,主子说什么自有道理,要说了不字,只怕会失宠。奉承拍马什么的,主子爱听,咱就跟他们说这个,主子上面还有主子,也不怕捧杀坏事,咱们只需要逢迎就是了,哪边儿风大,就顺着往那边倒罢咧。”
数珠丸听了,道:“可姐姐的孩子会保不住。”三日月道:“主公又不太在意孩子,孩子保不住不要紧,我不失宠就好,我却乐意不断地怀了流,流了怀,哪天主公乐意要孩子,我就怀上,主公不要,我也就自然不要了。”数珠丸听了,笑道:“那样我与姐姐一并怀胎好了,我看看哪个本丸里有碎了的自己,领了回来便是。生个自己出来,也不算犯色戒。”三日月听见这句,苦笑变作冷笑,敛容道:“你添什么乱,嫌这里不够乱?”数珠丸笑容未减地道:“若姐姐不停地怀了流,流了再怀,岂不是同样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