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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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将近(十)
却说药研听他说了这话,小声道:“别问了,这几天经常听见哭声,以前倒是没有的,也不知道是光忠还是莺丸,或者是髭切,总之和那个三日月玩得好的太刀就他们几个,没准是他们商量好了,装鬼唬人。”鲶尾摇头道:“听声气不像是他们几个。”
黑兔道:“我听也像是三日月在那里哭,许是他有什么心愿未了罢。”这确实是胡说,如果是心愿未了,他不是从锻刀炉里重新钻出来,就是藏匿在战场上,或者化身检非违使四处游荡,像是黑兔一样等待机缘,若有变成鬼原地徘徊的,那也是没有死在战场上的缘故。鲶尾知道黑兔是想要吓唬人,情难自禁地瞪他一眼,也不言语。
此时却听矮床上躺着的平野醒了,用手敲垫子,也不说话,原是药研怕他继续寻死,将他用软缎缠住了。黑兔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将头盔面具一摘,又戴上了,笑问:“你认得我么?”平野骇得双眼一怔,亏得他有见识,若换了人类,见某个死了的穿着一身他最怕的衣服回来,健康的怕是要吓半死,切了肚子又被救回来的怕是会直接吓死。
却是一瞬之间,黑兔又重新戴上面具,和好人没两样,平野强打精神,心中自思,想必是伤重了,虚幻恍惚,将他认作那人也未可知,依旧倒下,道:“你不是个检非违使么?做什么来?你可是死了的人那,怎么来有活人的地方呢?亏得这会子不是在战场上,要是在战场上见着了,我饶你么?”黑兔道:“许是你切肚子切习惯了,忘了有个被收留的黑兔了。”平野听了,扎挣着道:“原来是你!你是东院的那个!博多跑到东院去了,你和他一样看我笑话么?若是礼制昌明的时候,怎么能容许你们这帮东西讲话?”
黑兔笑道:“若允许我们这帮东西讲话,才是真的礼制昌明。不允许也不算得昌明,我且问你,你切了自己的肚子,是为什么来?”平野道:“只不过是看你们一个个浑浑噩噩,追钱逐利的,却将武士道丢了。为了几个臭钱背叛陛下,真是岂有此理。你们都这样,我也只好去死了。”黑兔道:“罢呦,你眼光差成什么了?”说了半句却不言语,平野误认为他蠢笨无转圜,这刻正想着罗织词句,片刻见黑兔瞅着他笑,方知黑兔有话却不屑与他说,怒道:“你笑什么来?有话直说也就是了。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
黑兔道:“你读过《礼记》么?”平野道:“礼记是武士学字必须修的东西,我怎么没有读过?”黑兔道:“《礼记服问》一章有这句‘君为天子三年’是什么意思?”平野道:“这句意思是:国君当为天子守孝三年。就是这个意思,想必你脑子腐坏了,记不得这意思罢。”黑兔道:“确实不错,止《三年问》这一章也有句子我记不得,偏偏人说你记得,我就来问你。”平野心里一惊,勉强道:“问罢。”
黑兔道:“这几句话我不懂:‘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服是以断之者,岂不送死者有已,复生有节哉’这一句何解?”平野道:“子思曰:丧三年以为极,忘而弗之忘也。这句可解得你那句。”黑兔道:“却还有‘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呢。你那老主子虽是天皇,却也就是个胡蛮。给他守三年也就算仁至义尽了,他的子孙不珍惜你,你也别死皮赖脸不走,那反倒显得你跌份儿,不像个武士。士大夫抬着头进了谁家的门做事,离开的时候如果不是躺着出去,那就还要抬着头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看笑话。”
平野冷笑道:“如此,变节也要抬着头,堂堂正正出去了。”黑兔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你的主人们什么样你心里没个数么?”平野怒道:“你可是读了《孟子》了?!”黑兔笑道:“读了孟子又怎样?我不读走不出来。你把天皇的命令看得重于一切,可他总归是个胡蛮,就是被捧成了神,他也是个胡蛮,通不过神的资质检定。这会胡蛮败了,他的子孙后代也死了个干净,倒是他业罐子满了遭报应哩。你若真的忠诚,就不该由着他们和他们子孙造孽,至于今日报应,也是你纵容的结果。你这愚忠却不如某些人的死谏。依我看,你过活得好,就算是对得起他。世界上哪里有主人穿绫罗,仆人连件布衣都没有的道理?若有,外人必定评点这家主不知道体恤下人。你过这么苦,别人不会怪你愚忠,只会怪那些胡蛮不晓得怜惜你,有一等爱行侠仗义的,因为你过得不好,把你的旧主人挫骨扬灰也未可知。毕竟人长眼睛,看你过得苦,他给你出气,不管你是不是自愿过这么苦的,若真是出了这事,你也对不起你过去的主子。”
平野听了他这话,睁着眼看他,身子抖了几下,却似‘分开八块顶阳骨,倒下一桶冰雪水’。自思道:“我确实糊涂了,没想到这一个地方。”黑兔装着没看见,继续道:“再说,你去广岛,其实是为他好咧,就算广岛人全跑光了,那核弹不砸下来,那些个胡蛮也没什么用,他们只顾一味死打。日本那地方,本来就小,死打起来也是应了本田抽的那个签了,那样恐怕会更惨,你家主子,少不得落个吊在秋千架上当钟摆去。认输了至少保得住一条狗命,你那样反而是害他,你是防身刀,应该学经世济用保境安民的学问,万不得学琴棋书画也好,而不是为虎作伥,顺着主子,主子打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