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的更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风险极大的事。
上一世。
乌翰是太子,但是和先帝之间早有猜忌——和历代皇帝太子间的那种猜忌一模一样。先帝还嫌他阴暗无能,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只是碍于次序,无显过而无法废黜太子而已。
但朝中众臣哪个不是人精?都纷纷支持其他更受宠或更有能力的皇子,一支支队伍早就站得泾渭分明,就等着太子犯过,找准时机一击制敌,然后拥护自己投靠的那位皇子上位——大概也只有偏在一隅、不知底细、还讲究嫡长制度的陇西翟家,才胆敢把宝押在这位太子身上。
偏偏输赢未必如人愿。
乌翰也是富贵险中求,既然身边群狼眈眈,很难逃脱被废的命运,不如趁机一搏。
于是,他几乎就是凭借“太子”的身份,在先帝暴卒之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他自己也知道朝中站了其他队伍的大臣,已经怀着不轨心思的弟弟们,大约都是无法服气他的。鲜卑族又不像汉人讲究个“上下有序,尊卑有常”的儒道,谁行谁上,谁强服谁,在他们才是天经地义。
所以乌翰不敢发丧,一路带着父亲的棺椁狂奔到京,用虎符掌控住的禁军围住平城,把那些与他不和的大臣家宅团团围住,然后才在平城宫的主殿登上龙椅。
暗涌还是在的,也需要非常手段才能荡平。
但是又不能滥杀,开罪了天下臣子,位置也是坐不稳的。
二十年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太子生涯,乌翰性格阴暗优柔,但是政治目光还是敏锐的:朝中盘根错节的,无非是站了哪个皇子,皇子之中,无非是有那么几个就藩早,兵权握得牢实,不能急着动,先剪除羽翼,把内应的朝臣调到地方,再找准时机削藩;但是诸如闾妃那种,自己得宠,儿子得宠,所以在京城里颇多闾姓的臣子是先帝默认的,杜文尚不足虑,闾妃却是大患。
乌翰思来想去,只能釜底抽薪,趁闾妃只在平城宫里疑疑惑惑听着各种传言的时候,他已经带兵到宫里,盔甲未卸,先借“备办先帝遗诏”为名,把宫中掌权的几个黄门宦官集中起来,找借口或杀或囚,断了后宫的经络;又召集后宫嫔妃,捏“先帝遗诏”,只道先帝怀思宠妃们,立诏若干妃子殉葬——这也是鲜卑人殉的旧俗,打着“祖宗家法”便可以唬人。
闾妃消息知道得晚了,身边有权、得用的大宦官又被先除掉了,还没能有机会和外头闾姓的亲属递个消息。
翟思静记得,她入宫不久就怀了长越,宫中某天突然锣鼓喧天,无数的萨满傩师在唱唱跳跳。她大着肚子,很好奇,但又不敢去看,只能叫寒琼和梅蕊去打听稀罕。
两个小丫头片子也是爱八卦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打听到一条就回来跟她汇报一条。
开始是兴致勃勃说唱傩的有趣,又说现场的热闹。听得翟思静好奇得心痒痒。
那时翟思静问:“不是什么节日啊?”
梅蕊嘴快,说:“说是和先帝有关。”
“先帝?现在又不是忌辰或冥生,怎么整这么大动静?”
梅蕊吐吐舌头:“这个奴就不知道了。”
翟思静知道这丫头性子急躁,没啥城府,戳她额头笑道:“办事不牢靠!再去打听!”
她刺着绣等消息。这次两个丫头回来,脸上不像刚才似的笑得开花儿,而是吐着舌头说:“晦气!晦气!好得女郎没有去看!”
“怎么了?”
梅蕊说:“说是先帝的四名爱妃今日都加封了夫人,但是做法之后,都要悬梁殉葬先帝。此刻做法,便是生着为她们唱诵,求死后在地下的福运呢!”
寒琼补充说:“怪可怕的!我瞧见四个太妃脸上的妆都哭花了,金冠和衣服华丽宽大,但是手都绑在里面遮住了——都是不情愿的。”
梅蕊说:“当然不情愿啦!”
寒琼待小妹妹一样捅她一下:“我不怎么敢看,转身要走,正好听见其中一个妃子凄厉地喊:‘闾妃,你晓得的,咱们都是陪你死啊!活倒了霉!’随后嘴便被堵住了。”
梅蕊回捏了她一把,然后拍着胸说:“女郎知道为啥是今天吗?大汗还召集了四个太妃的儿子回京,今日统统都赶到了,身边都只有几十个亲卫,没有兵马。大汗说是这是陪伴先帝的喜事,大典盛况,理应由亲儿子参加,为先帝在地下纳福。”
那时候的翟思静根本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些鲜卑习俗叫人瘆得慌,揉揉鼓起来的肚子说:“吓死人了。你们别再去看了,我也不想知道了。诶,大汗那里的宦官吩咐,晚上有宴,平时吃絮了烤牛羊肉,不知宫宴上有没有什么别致东西可以吃?……”
后来她才晓得,这是皇帝乌翰设的一个局,突然发令命四妃所生的几个藩王限时入京,所以不可能带有大批兵卒;四妃在藩王入觐之前已经被逼着悬梁,勒毙之后才许儿子们吊唁;有几个忍不住当场和乌翰翻脸动手的,冠以“大不敬”“欺君”“谋叛”的重罪,当时就扭到丹墀之下;杜文和其他两个硬是泣血忍下的,想来心中憋了多大的恶气。
乌翰唯一错算的就是,忍下这样奇冤的汉子并不都是懦弱无能之辈,其中潜伏着的杜文,深知自己的力量不足,绝不做以卵击石的傻事,但是他心里酝酿的恨毒,以及后来爆发出来的复仇的能量,是乌翰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她掐掐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