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正堂的两人同时住口,相视一眼,暂时休战。
来者是不是上钩的饵,一探便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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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别筑待客花厅的装饰和别处不同,青纱笼着冷香的烟雾,味道比窗外的河水还要寒凉。
上门的女客显得有些拘束,也不四处打量,只是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裙子,好像前来拜访就已用尽她的勇气。
“客人为何而来?”名义上的杜蘅楼只有倾城一位老板娘,她穿着繁丽的长裙,却素着一张脸,越发显得这裙衣华贵得有些过分。
这是去年生辰,小师姐特地为她绘制的图样,由惊蛰城主的大弟子做出来,掺入了很多不外传的秘药和材料,惊艳到足以夺取人的注意力……而忽略倾城的绝色容光。
“我从洛城而来,曾是顾氏的家仆。
有人告诉我,云陵城杜蘅楼的主人可以解决我身上发生的事。”
女客只盯着她的裙子看了一瞬,立即错开了眼,仿佛令她厌恶又恐惧的东西和它相关。
倾城没想到洛城的陆大夫妇动作如此之快,才不足一旬就迎来了第一笔生意,提前结束了她无所事事的度假生涯。
“请讲。”倾城将一个素碗摆在女客面前,只是清水。
虽然来者不像是和云陵山脉消失的婚书有关,不过相关信息整合后可以完善江北情报的空白,也不算浪费时间。
女客的夫君是个商贾,半月前从东渡国带了一批货回江北。
东渡临海,盛产一种华丽无匹的绮罗,名为皎月绡。
成匹的绡纱抖落在月光下,会呈现出珍珠般优雅柔和的光泽,月色如霜,绡白亦如霜。它的织法是东渡独有的秘密,一匹千金难求。
这几个月来,皎月绡的产量大幅度增加,甚至可以流通到黑市中,让外来的商贾一瞻风采。女客的夫君本着囤积居奇的心理,重金买下几匹皎月绡,运回江北。
然后就出了事。
女客犹记得夫君返家当天,夜里对她呢喃低语,“虽然皎月绡价值千金,可你却是我的千金不换。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很美。”
她笑着娇嗔,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隔日她叫了绣娘来府中,准备用皎月绡裁一件裙衣。放在库房正中央的箱子锁落,打开的瞬间,月色破碎——满箱的绡纱被绞成了千万片。
上面还随意丢着一把生锈的铁剪刀。
腥红的铁锈衬着如霜的绡纱,就像是干涸的陈年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女客当下脸色大变,匆匆赶回的夫君送走了绣娘后又陪了她许久,却也没抚平她的惊惧,当夜便魇了神。
紊乱的梦境里,有一个身披破碎鳞甲,血肉模糊见骨的女鬼缓缓从门口爬到她的床脚,月光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蜿蜒而来。
女鬼身上的血带着碎肉滴答滴答地落在女客的床榻上,腥臭的味道将房间彻底淹没。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指间黏腻的触感却真实得发憷。
或许是习惯了这味道,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过了许久许久,女客以为自己已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一个身披绡纱的背影端坐在床前,绡纱上绣着骨红照水梅,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红色晕染开来,华丽异常。
她的背挺得笔直,姿态端丽,像极了一支傲雪的红梅。
女客以为是丈夫的哪个妾室趁她身体有恙跑过来献殷勤,正欲发火,就看到那个背影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缓缓转过身来——
血污的乱发下,是张惨白的脸。
微微张开的口像一个黑洞,竟是被人割去了舌头。
“这只是个开始。”女鬼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袭来,久久不散,幽冷的让她想起隆冬的冰窟,刺得骨髓发麻。
她缓缓抖落身披的华丽绡纱,借着月光,女客认出,正是她夫君带回的那种被绞碎的皎月绡。她以为的骨红照水梅绣纹不过是女鬼伤口的血色染了上去,深浅不一地点缀在雪白的绡纱上
……像极了白日里那柄放在破碎纱料上的铁锈剪刀。
“啊———————”
女客厉声尖叫,终于逃离噩梦的桎梏,只是那一句预告般的弦外之音仍萦绕在心头,好似极恶的诅咒。
一语成谶,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