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委实觉得乏,伸手揉了揉眉心,正要将她那说得自己犯恶心的一番话再嘀咕一遍,那妇人却好似是并未真个等她回答,拿起桌上的药,牵着她闺女慢吞吞地离开了。
叶连翘抬头往她俩的背影扫了一眼。
那外用药,她在心中反反复复琢磨了不知多少回,药书都翻来卷起了,按理来说,应当是不会出问题。内服的金花丸,更是她爹,那个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且十分受人信服的好郎中亲手搓制而成,如果她连自己的爹爹都不相信,真不知还能信谁。
这两种药,她已经尽力避免出现半点纰漏了,不求有奇效,只希望能不出岔子。其实她明明应该安心的,可为什么,心里头却隐隐觉得非常不安稳?
人有时候,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叶连翘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了两天,直到再次与聂家两母女见面,她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时她就想,如果那天和元冬、平安一起走出松年堂大门的时候,自己能够直奔彰义桥去吃甜汤,没有看见杏树下站了两个人,那就好了。
她认为不会出纰漏,可到头来,却终究是出了大纰漏。
这日里,曹纪灵跟她爹百般闹腾着要来找叶连翘玩,缠了一整晚,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捣乱,终究如愿跑了来。叶连翘自打与她七夕同游之后,俨然成了好友,见了她自然高兴,但聂家母女一来,一切就变了样。
那位聂姑娘的脸,比四天之前来见她那时,情况更加严重,甚至应该说,那脸已经没个人样儿了。
短短两天时间,原本只生在鼻头、鼻翼、额头和两颊的红斑丘疹,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了全脸,打眼瞧过去,她的整张脸全是一片赤色,压根儿找不到眉毛眼睛在何处。与此相伴的,是钻心的痕痒,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脸上轻轻地咬,不至于让你疼,但你就是别想好好睡个觉,或是踏踏实实吃上一碗饭。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
上一回,聂姑娘的娘虽然心中已有不快,却尚能保持冷静,觉得自己闺女的脸毕竟需要叶连翘来医,可今天,她整个人都癫狂了。
叶连翘不想再去回想,当时聂姑娘她娘是怎样的情形,她吼叫了些什么,她是怎样诅咒的,是如何扑上来撕打又是怎样被拉开,都一概不愿再想起一分一毫。
甚至,她没法子去琢磨,自己和叶谦,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因为原本不应该有错。
脑子里完全一团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
那两母女在松年堂闹腾了一整个时辰,最终精疲力尽。药铺子里众人都不是那起耍横的性子,虽然给折腾得够呛,依旧好言好语,反复保证一定会给她们一个交代,小铁便将人妥妥当当送回了城南磨刀巷她们暂住的地方。
“连翘丫头,你也不要多想了,天色不早,赶紧回家,否则,你爹他们该着急了。”
姜掌柜语气依旧称得上温和,在叶连翘的肩上拍了两拍:“回去之后好生歇歇,等缓过这口气,再好生琢磨清楚——这世上哪有解决不了的事?横竖有我们在前头挡着呢,你不必担心。”
曹纪灵有点发傻地站在旁边,低头想想,回身对曹师傅道:“爹,我看连翘情绪不好,要不,我和她一块儿回她们村行不?她家里那个姨是后娘,她妹年纪太小,至于她爹她哥,就算有心想劝,两个大男人,也未必能说到点子上,我是女孩儿,同她两个,到底好说话些。”
曹师傅素来待叶连翘不错,没细想,也便应了。曹纪灵便拽着叶连翘往外走,叶连翘也便跟着她,木木呆呆地出了松年堂大门,往那阴沉沉的天空下一站,腿就有点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地下出溜。
自打入了这一行,她可能是太顺遂了。
头一回给人医治脱发的毛病,便大获好评,每制出一种膏子、头油、澡豆……立刻被抢购一空,人人争着给她送钱来,狠命地把她往高了捧,她没受过任何挫折,冷不丁从半空中摔下来,这一跤,还真是格外疼啊……
“连翘咱不能在这儿蹲着啊……有话咱回去说,我陪你说一宿,好不?”曹纪灵也跟着蹲下来,晃了晃她的胳膊,语气里透着焦灼。
“不是。”
叶连翘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矫情,冲她摆了摆手:“我就是觉得有点晕乎,你等我一下……”
耳朵里听见一阵脚步声,面前出现了一双脚和一片微微摆动的衣裳下摆,精细地绣着一枝清俊的竹子。
“起来。”
头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