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原本急着赶回府城的卫策,特地在月霞村叶家多留了一个时辰,将自己那发小兄弟的满肚子牢骚听了个够本。
叶冬葵或许性子莽撞,却从来不是口无遮拦的人,那些个琐碎家事,若不是在卫策面前,他压根儿一个字也不会轻易吐露;卫策则生来冷淡,更不喜瞎打听,张家长李家短,与他毫无干系,他也没有半点兴趣,可当事情与他牵挂的那个姑娘有关时,或许,就值得好生听一听了。
两个年轻男人,就坐在充斥着药香的叶家门前,手边是一壶滚烫浓郁的盐笋茶,耳畔充斥着匠人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浑厚低沉的吆喝声,缓缓地低声交谈。
“所以你便晓得,我妹在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十分舒坦。”
末了,叶冬葵一口气吞下一大碗茶,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她惯来是很有主意的性子,现下却常让步,无关紧要的事,便由得我爹和那位做主,有时候我倒觉得,他两个更像是小孩儿,需要我妹让着他们似的,咳,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说着,便往屋门的方向张望一眼,又道:“我妹嘴上是不说啥,成日里照旧笑嘻嘻的,可要我说,这一家人,互相争执或许越吵越亲香,若老是谦让着,保不齐倒反而是越让越生分了。现在我妹便是这样,不管遇上什么事,在我爹面前都是一个字不吐露,喏,便是上个月,她与一个姓李的郎中起了口角……”
他原本是想告诉卫策,叶连翘与那李郎中争了两句。过后才知人家乃名师之徒,心下着实惴惴,生怕对方再来找麻烦,可饶是如此,却仍旧将这事在叶谦面前瞒得死死的,一句没提,可见如今她对那亲爹不仅越发疏远。甚至还有些信不过了。
然而卫策却只听到了那“口角”二字。便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板着脸道:“她同人吵架来?那李郎中什么来头,此事是她自己说与你听的?”
“那是自然。”
叶冬葵拍拍胸脯:“我妹跟我。依旧是无话不谈,遇上事,回来自然要说与我知道——听她说,那李郎中仿佛是咱们城中一位姓汤的老名医之徒……”
少不得絮絮叨叨地。将那李郎中的身份背景以及事情的经过同卫策说了一回。
卫策听得眉头直拧,沉吟着道:“那人的师父姓汤……可是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身材胖大,瞧着仿佛很好性儿,实则最是小气刁钻……”
叶冬葵一怔:“我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啊,都是听我妹说的……”
忽地灵机一动。一拍大腿道:“对了,我妹说过,那李郎中是个高壮的胖子。”
又狐疑地偏了偏头。“不过卫策哥,你打听他长相作甚?我妹说了。那人当日虽有些不讲理,之后却并未再找她晦气,想来那事也就算是过了……”
卫策心头有了数,也不和他多说,轻轻一颔首,敷衍了两句,便将此事略过,把话头引到了别的事上头。到底是还惦记着回府城,同叶冬葵再多聊一阵,他也便起身告辞,飞身上了那匹褐色大马,却没往千江府的方向去,而是再一次进了淸南县的城门。
叶连翘在家中是否辛苦劳累,与叶谦和秦氏关系又是否疏远,这等家务事,至少现在,他还管不了,也没有管的资格。
不过嘛,倘若那姑娘是在外头与人生了龃龉,他倒是可以插个手。
卫策向来行事果决,立马去到淸南县衙,将宋捕快一众人唤了出来,言简意赅,先打听,后吩咐,三言两句,便把事情安排得妥投当当,紧接着,才又马不停蹄地往府城而去,一路飞奔,将将踏进家门,宵禁的铜锣和梆子声便响了起来。
堂屋里,他娘万氏仍在那儿候着未睡,又困又冷,正觉得难捱,忽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忙开门将他让进屋。
“东西可送到了?”
万氏被卫策卷进屋的冷气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伸手在他肩上一摸,只觉凉得冰棍儿也似,赶紧将地下的炭火盆拨的旺了些,一面问:“你叶叔和秦姨他们还好吧?冬葵的好日子定下了不曾?”
“唔。”
卫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将带回去的东西一样样拿给她看:“秦姨做的腊肉和腌菜,还有叶连翘让我带给您的护肤品,先搁在这儿,明儿一早再收拾吧。”
万氏便晓得他与叶连翘见过了,觉得不合适,却又不大敢劝,只得笑了一下:“那孩子是个有心的,不管手头有什么好东西,总没忘了我,并不是最近才这样,原先你俩没定下时,也同样是如此——我倒真盼着她早点来咱家,只是她年龄在那儿挡着,急也记不得……她年纪小不懂,你就得知分寸些,下回你再去淸南县,就莫要再同她见了,不合适。”
一通话说到最后,才小小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卫策压根儿没把他娘的话听进去,这一日颠来跑去也是有些累了,匆匆点了个头,撂下一句“不早了,娘早点歇着吧”,抬脚便要往自己的屋里去。
万氏忙一步赶了上来,将他的胳膊一拽:“我话还没说完,你急甚么?今日你未去衙门,吃晚饭那阵,夏生来了一趟,让我告诉你,说是他已取了勾票揣在身上,明日一早便随你同去屠家庄——此番你们为的还是先前那事?”
所谓“勾票”,便是捕快们缉拿凶徒或是传唤嫌犯时的一种凭据。
卫策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怎地就这样不清净?”
万氏登时就皱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