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钱万三,楚靖溟便一个人倚在桌子边发呆,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响着钱万三的那几句话,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已不记得这种感觉的起因,只是那种跳动在胸腔中肆意冲撞,又随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连浑身的骨头都有一种清晰的颤动。
不知所起。
这样过了许久,楚靖溟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唤来唐哲修道:“备轿,去杨府。”
楚靖溟自重阳之后就鲜少见到杨小环,她和柳云瑛本就与杨小环不再一坊所居,若不刻意相约,见面更是困难。杨小环从前是最坐不住,三天两头便要往她这里或柳云瑛那儿跑跑,现如今竟改了性,每日窝在府中,任楚靖溟和柳云瑛怎么叫都不愿出来。问她在做些什么,竟是在作画。她也算是有些天赋的,也并没有学许多时日,倒也画的有些模样了。
楚靖溟这一次过来,杨小环依旧是在作画,棉布的白裙上沾了好些颜色,竟像是本来就有的,别有一番意趣。她长发随意挽着,素净的样子竟同从前的柳云瑛一般无二,倒使楚靖溟颇觉造化多变。
见楚靖溟来,她也不起身招呼,只道:“随意坐。”便埋头接着作画了。楚靖溟也不同她多说,径直走到案边坐下,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小环才舒了口气,搁下手中的笔,走到楚靖溟身边来坐下,开口道:“你今日怎么得了空,平日里挺忙的一个人,竟舍得来找我了?”
楚靖溟撇了她一眼,心中很是吃惊,面上却也不表现出来——杨小环定是作画作的废寝忘食了些,许久不见,她清瘦了许多。她本就长得好看,不过从前是一团喜气的可爱,此时瘦了些,脸上的轮廓更是清晰的显现出来,竟丝毫不逊于柳云瑛和楚靖溟,反而比她二人更多几分丰腴之美。
“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不愿出门,也只能是我来见你了。”楚靖溟极是淡定的饮了一口茶,淡紫色的袖子滑落,露出极白的一截手腕来。
杨小环理一理鬓边的头发,撇了撇嘴,道:“你会这样好心,我却不信了。你若只是为这个来找我,恐怕待会这杯子里就要开出朵花来。”
楚靖溟轻笑一声,放下杯子,抬手戳了戳杨小环的脑门,道:“你这张猴嘴,我还当这么久没出来都要乖了许多,却不想还是老样子。”
“你不管什么时候见我,总要这样子你才习惯的了。”杨小环笑的狡黠,说完还不忘吐了吐舌头,“你来找我,可是哪里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了?还是谁家又多出些新鲜出炉的八卦要讲与我听?”
“你倒还记着吃,你瘦成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只记得画画,连吃也不爱了。”楚靖溟笑得前仰后合,放下杯子,轻轻摇了摇头。
杨小环竟被她一说便红了脸,看着一旁画案上还未干的一张画,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像一画起来,竟像是什么都混忘了。”
楚靖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纸上画的竟是一座孤山,山上是成片的林木。
山有木兮木有枝。
看到这里,再联想起重阳之日看到的种种,楚靖溟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沉吟片刻,却到底没有出口点破,只随意岔开了话题,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事,只是不愿意在家里呆着罢了,想要随便出来走走,却又不知道去哪里,只能到你这里叨扰片刻了。且过几日便是上元,难得没了夜禁,若不出去玩一番,岂不辜负?我也想跟你先商议一番。”
杨小环这才回过神来,弯弯眼睛笑道:“那是最好的,正好我也闲着,你来了便好了。咱们二人好久不曾谈天,今日定是要说个痛快的。至于上元么,咱们便慢慢商量着。”
二人许久没有见过面,自然是有许多话说,只是有很多东西,她不说她不提,也就这样过去了。她两个说到中午一同用了饭,下午一起下了几盘棋,捡出几本有趣的志怪本子一同品评,又仔仔细细定了上元节去哪里赏灯,如何玩乐,直到快要黄昏,楚靖溟才碍着宵禁的缘故,不得不起身告辞。
杨小环将她送到门外,依旧是玩笑着同她告别。楚靖溟上了马车,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唤住杨小环道:“小环,有些事情你不说,可能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你说出了口,可能万事都再回不去从前。我说不出来究竟那样更好些,只想告诉你,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才是。”说完,她却不等杨小环回话,就命了车夫离开了。独留下杨小环自己站在那儿,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
她曾等一个人的心事等了太久太久,末了,后悔的想来也不仅仅是她。
她如今这样告诉杨小环,想的,也不过是不愿这世上再多两个伤心人,一件遗憾事罢了。
只是,杨小环虽明白她的心意,却也只能在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后低叹一声,苦笑道:“阿楚,你说的没错,可有的时候,说出来,才更会万劫不复啊。”
她情愿,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从何时起,长安城里流传起了一只童谣,这样唱道:“长安城外有座山,山的名字为牛头,牛头山上有妖魔,赤发碧眼大红罗。妖魔的兄弟是阎罗,妖魔的姊妹是孟婆。若让妖魔擒你去,便是地府一趟走。不见婆姨与爹娘,只剩刀山与火油。娃呀娃,可别让妖魔擒了走。哭爹喊娘也回不了头。”楚靖溟从前当作笑话说给杨复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