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就隐藏在穹顶面对马尔马拉海的那边,用作浴室的穹顶不可能如同其他地方一般毫无缝隙,奥斯曼人在上面开了许多圆形的小孔,供新鲜空气与光线进入,说是小孔,但他们也能伸进去一只手,夜晚的海风劲烈而狂暴,就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推搡着他们,要他们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三个刺客就凭借着这些小孔顽强与它们对抗着。
此时滑翔翼已经没有用处了。刺客抛弃了它们,它们被狂风裹挟着,落入翻腾不休的大海,埃奇奥注视着那里,因为那也是他们撤离的方向。
最后的艰难时刻即将到来,正义之塔的守卫也是有班次的,他们用朱利奥的小小杰作——一具望远镜大概确定了他们交替的时间,距离下一次交接还有一个半小时,而巴耶赛特二世却还没有来到这里,一旦他因为什么事情拖延了洗浴的时间,那么他们就必须在尸体被发现前潜入他的寐宫,但这样做无疑大大增加了此次行动的危险性,苏丹寐宫里的每一个侍童、仆从与宦官都是战士,他们会被缠住,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他们只得耐心地等待着,大约四十分钟后,他们身边的小圆孔亮了起来,无数的蜡烛在征服者之亭里被点燃,侍童们来来去去,忙碌个不同穹顶的温度也在缓慢地上升,浴室中水汽蒸腾,巴耶赛特二世来了,身边簇拥着无数随从,刺客们静静地等待着,他越往里走,身边的人就越少,等到了浴室前的走廊里,苏丹身边只留下了最可信的侍童与宦官。
高大健壮的黑人宦官驻守在走廊里,一个最受苏丹宠爱的侍童上前关上了浴室与走廊之间的镂空金门,插上精巧的门插,扣上锁,巴耶塞特二世注视着这一过程,虽然他不认为,除了他放逐在外的三个成年的儿子之外,有谁能在伊斯坦布尔伤害到他,但这也是仪式的一种。
他不承认这样会让他觉得安全。
侍童们跟随着苏丹,他们在更衣处为巴耶赛特二世卸下身上所有的珠宝与衣服,巴耶赛特二世曾经在入口安放一面威尼斯人的镜子,以欣赏自己壮硕的体魄与光滑的皮肤,但他自己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在镜子面前停驻,最后甚至叫人把它移走。
他老了,即便没有镜子,巴耶赛特二世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身边的侍童与女奴的年纪越来越小,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视野中有任何让他联想起衰老与死亡的东西——他张开手臂,幻想自己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勇士,侍童们抬来银桶,用硕大的金勺往他的身体上均匀缓慢地倾倒热水,热水很快浸透了他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干燥的皮肤,苏丹的胸膛起伏着,闭着眼睛。
——刺客们在苏丹的上方轻盈地移动着脚尖,调整着方位。
巴耶赛特二世上前,躺在那张几乎毫无瑕疵的乳白色大理石平台上,石台下方传来的暖意让他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一个同样不着片缕的侍童爬上石台,开始为他搓洗身体。
——朱利奥将他们此行所能携带的,最为危险(甚至对他们来说)的武器轻而徐缓地卡进最上方的圆孔里
搓洗完毕,侍童们重复了之前的程序,将苏丹臃肿的身体冲洗干净,两个侍童将手伸入芳香的浴液里,搅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将泡沫捧到巴耶赛特二世的身上,为他按摩,他们或许只有八岁,或是九岁,这样的工作让他们觉得有趣,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而苏丹也纵容着他们,他也在微笑。
——细小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伴随着不祥的咝咝声,刺客们尽可能地伏下身躯,海风依然强劲,却怎么都无法熄灭那一点火光。
巴耶塞特二世在侍童的轻推下翻了个身。
——火光停住了,它到了尽头。
就在巴耶塞特二世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推动着向上望去的时候,爆炸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