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这才回过神,忙不停地冲到书案前。
因着光线太暗他又太急,一脚撞上书案不说,还拎着水壶洒了满满一方砚的水,紧赶慢赶捧着一盏茶摇摇晃晃沿路都在洒,递到顾青山唇边时怕是只剩小半杯了,顾青山就着他的手勉强抿了一口,聊胜于无。
“星野,去煮碗姜汤……阿啾……再烧一炉炭……”
顾青山缩着脖子躲在被里,由着星桥搀扶坐下,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瘫着,点儿力气都没有。
星野“哦哦”地应答着,人早已一阵风似的穿过帘子跑去了后院。
“大哥怎的淋雨走回来?马车呢?还有……还有十三娘呢?为何只大哥一人回来?寿宴出事了?”星桥翻飞着唾沫星子连珠带炮地问个不停,忽的瞧见顾青山露在薄被外的衣裳破了,下巴和脖子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擦伤,又赶忙问,“大哥还受了伤?这受了伤怎能淋雨?大哥也不担心发烧?”
“都被你问得头痛了。”顾青山抿了抿干枯的双唇,望着星桥一双清澈如泓的眼,话已到嘴边却有所犹豫,但还是只有叹息道,“香十三娘死了。”
刹那一道惊天霹雳,惨亮的白光好似撕破星桥苍白的脸。
这……这怎么可能?
他眸仁微闪,强镇定自若,手里却无意识地抠着茶盏,追问:“……大、大哥这是何意?”
顾青山稍稍坐起身子,淡漠又肃然地言道:“因着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你若能当她死了,些许心里更好受。”
“大哥……”星桥情绪不稳的一个踉跄,手里的茶盏无力地落地摔成两瓣,连呼吸都骤然变得急促,目光闪烁不定地质问:“你……赶她走了?”
顾青山瞥了他一眼,勾唇冷笑,“若我说,大哥这身狼狈,都拜她所赐呢?”
“不!不可能!”
星桥当即神色肃然地反驳,呵出的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光影频频变幻下他涨得血气上涌烧红了脸,恼怒得整个人仿佛都在扭曲变形。
顾青山挑眉,“莫非我骗你?”
药铺外的风裹挟着雨气肆无忌惮地涌入屋中,徘徊在两人间的气氛清冷又萧索。
“不……”星桥摇头。
他既不信十三娘会伤害大哥,也不信大哥会陷害十三娘。
他垂着一双郁郁的眼思索着,眼神里的困惑、担忧都渐渐被另一种坚持与信任所替代。
只听星桥猛地喊道,“一定有误会!我去找她,我一定让她和大哥好好解释!”
话音落地,星桥连伞都没拿,转身迫不及待地冲进雨里。
顾青山没有阻拦,也并不意外,只平静地望着那抹融于雨夜的背影,皱眉裹紧被子,猛地又是一阵急促的喷嚏,赶忙扯着嗓子哆哆嗦嗦地喊:“星野,你摸鱼喃?”
夜漏更深,阑风长雨。
谁也没留意药铺的墙角根儿竟有一黑袍男子,完美地与夜融为一色。
“真是心狠的丫头。”
一张灿灿的笑脸自黑暗中绽放,他敛了气息朝顾青山走近几步,又唯恐被发现只得忍着又不敢靠得太近。远远望着顾青山,他一壁喝着姜汤,一壁扭过脸去吐着舌头,尔后一捏鼻子索性仰头一口灌了,喝完之后还不住干呕。
哪有女儿家娴静的模样,却叫东扶隐在黑纱后的眸里盈着神采飞扬的亮光。
东扶心里很清楚,顾青山身上的伤是与三大杀手厮杀时所伤,她压根儿没和香十三娘交手。
只她这狼狈样,也的确是因香十三娘弄坏马车,害她不得不一路淋着狂风暴雨从城东走到城西,走得全身骨头都酸了,这才说是香十三娘所赐,此话也没说错。
但顾青山也有意未曾言明,东扶看穿她便是要星桥误会,便是要激怒星桥去寻香十三娘。
当时香十三娘杀意已起,却陡然收手离去,若说香十三娘尚有余地可谈,那与之相谈的人必得星桥。此番的思量,又不可对星桥明说,只得伤他一颗单纯炙热的心,真也是心狠……却也令东扶不失所望。
他暗暗欢喜,却一掀身后黑沉的披风,风未落,人已远。
须臾,顾青山踱步来到门前,裹紧被褥,茫然地望向适才东扶所站的角落,细细地寻视着,眼里的期待终究渐渐落空。
她的感觉,又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