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是他慈眉善目的娘亲,抱着他,微启红唇,无声地说着他听不见的话。
他急得满头大汗,张口却也无声,憋了满腔的急迫与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娘化作一缕轻烟消逝。
天地灰蒙,骤然落下一场急雨。
风一吹,雨打在脸上,冷冷的冰进心里。
从此,茫茫天地,他无亲无故。
绝望与孤独铺天盖地,他窒闷得大口呼吸,却依旧被逼得猛地挺身坐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笨拙又惊惶不安的模样像是早已忘记如何呼吸,胸口似乎一直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陆承音疑惑地眨了眨眼,低眉看去,只见一团毛绒绒覆在自己身前,那是一张粉妆玉砌的肉嘟嘟脸蛋,鼓鼓的两腮像是赌气的稚童,两行未干的泪痕仿佛银珠子似的挂在脸上,将他的衣襟都哭得湿透了,甚是婉约可爱,却也更惹人怜惜。
这便是将他从噩梦里唤醒的那场雨吧。
陆承音未唤醒芸豆子,抬眸望向床帘外,入目便是满架子整齐的书册,东窗下置了一张芭蕉琴,透着碧绿的窗纱,漏下斑驳的碧影染了琴身,恍惚间,恰似芭蕉叶落于琴桌,色泽清透,琴身流畅,无须抚动琴弦,陆承音也知此琴世间罕有,此处主人当非富即贵。
可他缘何在此?
陆承音微微一想,霎时眉头紧皱,牵动情思,竟一口闷气不住地剧烈猛咳。
芸豆子大惊,猛地坐直身子,只见陆承音已咳得面色血红,忙起身端来水。
陆承音一把抢过茶盏,大口大口吞咽,又是一阵急咳。
“五哥哥……五哥哥,你慢点喝……啊!五哥哥,你……”
陆承音死死抓着芸豆子,瞪着一双湿润的血红眼,嘶哑问:“这是哪里?我……我为何在此?”
“这……这是二皇子府邸……”
芸豆子着急得又快要哭了,“我也不知五哥哥为何在此,今早……今早我还在后院的廊下担心五哥哥一夜未归,绮罗阁的小厮便领着一个人来了,说是顾郎君派来的人,来接我。我想着五哥哥是和顾郎君在一块儿的,于是忙跟着他走了,到了这里,就见着五哥哥躺在床上,后来有个好俊俏的小哥哥来替五哥哥诊了脉,他才告诉我,这里是二皇子府邸,我吓坏了,又担心五哥哥……我……”
芸豆子哽咽地抽着鼻子,瞧着陆承音脸色又煞白得骇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承音听罢也是心绪混乱,满脑子都是崔三娘昨夜告诉自己的话,他却是一句都不信,依旧死死地扣住芸豆子的手腕,目中含怒,狰狞的神情俨然吓坏了芸豆子,“告诉景凌,让他来见我!不……我要见顾兄……我要见顾青山!”
芸豆子被吓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从未见过温煦的陆承音这般陌生的模样,当即惊慌不安地推门而出。
陆承音烦思不安,内心像是烧着焦灼的火,烧遍了全身,他本欲下榻自己去寻顾青山,哪知自己双腿酸乏,竟连挪动之力都无,当即气得挥拳砸床,连带床上一应之物全都挥扫落地。
细软之物,终究难消他心头烦闷之火,只得死死地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却是一口凉气纠结在心,无力从心。
此刻,哭哭啼啼的芸豆子在婢女的引路之下,焦急地候在廊庑,迟迟未等到回音,急得来回踱步,意欲上前却又被侍卫拦住,愈发令她煎熬难耐,恰如此刻骤然暗淡的天光,一场狂风暴雪已迫在眉睫。
屋内,嵩义自侍卫口中得知陆承音苏醒之事,微微颔首,便令侍卫退去。
他复又绕过垂帘,向着首位疾步上前,微微俯身低语。
景凌饮茶如旧,听罢不过眉峰微蹙,并未搭理,搁下茶盏,望向下首之位的眸色里含笑如常,盈盈笑问:“可是甚合口味?”
嵩义寻着景凌的目光看去,端坐下首之位有两人。
其一人正襟危坐,僵硬的模样瞧得出他的万般不自在和谨慎小心,偏另一人着奇装异服不说,更是胡吃海吃,塞得满嘴糕点,毫无礼数,案前堆着层层叠叠的空碟,如此精致可口的点心被这人糟蹋成这般模样,连嵩义都觉得暴殄天物。
“让二皇子见笑了。”星桥扯了扯星野的胳膊,尴尬地露出一脸苦笑。
星野哪里知晓星桥的眼色,手里的空盘子随手一推,咂巴着连点心渣都没擦去的嘴,大大咧咧地喊道:“好好吃!二哥,星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星野还要吃!星野还要吃!”
星桥急得忙摁下他的手,一面向景凌致歉,一面嘀嘀咕咕劝说星野好一阵,最后星野愈发叫嚷开来,星桥不得不喊出“我定要将此事告知大哥,叫他好好惩罚你!”,此话一出,星野立马乖巧地坐在椅子里,判若两人。
景凌瞧着,静寂中忽而爆出他爽朗的大笑,“我着实好奇,顾青山素日里是如何惩罚,竟可将星野收服得如此乖巧?”
星桥讪讪一笑,微微颔首道:“叫殿下看了笑话。”
景凌扬手,立时有婢女上前撤了空碟,另换了清淡的茶水于星野,如此,景凌方又问:“今晨我遣人匆忙将二位接来,二位若有不习惯之处,大可与我明言。”
“殿下,这当真是大哥……”星桥甫开口,便觉自己问得愚蠢,忙住了口。
景凌却笑道:“不错,我知你心中尚有疑惑,其中缘由,你日后便知。”
星桥自知问不出别的,只得又问:“那大哥为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