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里提的饭篮子搁好,说道:“甭吃这窝头了,来,我给你带了饭菜,还有酒,咱俩好好儿喝一盅。”
谢无极猛推篮子,紧接着劈头盖脸是一顿臭骂:“你少给我来这套假惺惺,喝了这盅我好上路是罢?好,我上路也得捎上你,你甭想着择开!你丫最好让我死在这牢里,否则明儿升堂我会一条条地揭露你的罪状!”
“哟哟,”她笑着揭开盖,替他摆上菜、满上酒,“瞧你这火气,我倒要听听,我有什么罪状?”
他冷笑:“在堂上我赖账,搁这儿你给我赖账是罢!”
列举起来:“一年前,永济粮行的福掌柜要城北的一块荒地做仓房,那贿是不是你叫我收的,还拿了一份提成?”
“是啊。”她一哂,痛痛快快地承认。
还是一年前,乡试我被任为主考官,那水是不是你叫我让放的?那个卢员外的孙子给了三千两,到临了会试贿赂不成被判禁考的事你没忘罢?
当然没忘。
两年前,我还在南方做生意时,向上采买的丝绸是不是你叫拿的回扣!
没错。
这次灾银不也是你出的主意?
我的主意。
你还好意思承认!你……
她微微抬头一笑,给自己倒上酒:“我的主意没错,你这次要是像过去一样拿钱收钱有分寸,至于被撤职查办么?你自己摸摸良心,我说了可以倒卖给粮行,谁教你全倒过去还定成一水儿的高价!”
她继续说:“幽州这些年的旱情上头都知道,要不然朝廷设刺史做什么?你拿钱可以,得保证别叫这里饿殍遍地啊!是不是这些年拿钱拿顺手了?停不下来了?”
谢无极道:“你以为你自己也还有那份儿初心么?”
“我不像你,自己存了一屋子古董玩物,挥霍无度,都引起刺史注意了。我可没忘了我的初心,这做大事的人最难得的不就是初心不忘么?
“……你尽可以往上告,告我贪污,但是我提醒你,你若是不能在我家中抄到一分赃款,这污蔑的罪加上去就不止砍脑袋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点胆怵,但是很快镇定下来,她必须搞定这个刺儿头,因为圣上对她并未有足够的信任,甚至连她一面都未见过。
“你此时此刻说这个什么用意?”
“当然是对你好的用意,我今日在堂上提醒你你偏是不听,你说你将我抖出来干什么?我是圣上钦定的主审,我要是牵扯进去你还有活路么?”
谢无极被绕进去了,似乎忘记了在堂上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尖锐盘问,疑惑道:“也是奇怪,圣上怎么会派你来查我?”
她扯谎都不脸红道:“我把自己择干净了啊。所以你要说把我也捎上,根本没用,圣上他信我不信你,他们掰不倒我的,否则我这么多年在大内白干了。来,喝?”
谢无极迟疑地拿起杯子。自己身在幽州,对大内的事没她熟悉也是应该。
“所以,你现在唯一能靠的就是我。我在堂上也说了,我手上有证据,完全可以现在就给你定罪,但是我如果把它们都销了……”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
谢无极微露惊喜:“尽欢?”
她笑:“幽州这里我都可以打点好,家是肯定要抄的,不过命可以保你一条。
“ ……可现在有个问题,你若是藏匿了信件,一旦被抄出来,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我根本保不住你的命。你得搞清楚,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谢无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我要把信件交给你?”
“对啊,我找到就毁了,不就查无实据了么!到时候不但命能保住,说不定多少年后我帮你一把,你还能卷土重来呢!”
谢无极忖度了一会,起初有点嗫嚅,到后来索性豁出去了:“信件就藏在门房前第二棵树下的盒子里。”
顾尽欢大笑,与他干了一杯,谢无极算是松了口气,她拿眼睛瞄着谢无极,慧黠一笑。
就当是给你的送行酒罢。
信件到手后,毁掉和自己往来的一系列,又留下账本、单据等铁证,呈据上报。
臻复六年七月二日,顾尽欢亲自下令,谢无极问斩。
一众牵涉到的人,包括一些为上司顶包的兰台官员,全交由圣上发落。
圣上大悦,觉得何方正和他的手下办得很有力,奖赏了何方正一只秘色瓷洗子以示对兰台的看重,给顾尽欢授了个兰台卿的虚衔。
江心画补缺幽州通判。谢无极家产充入国库,幽州开仓放粮。
顾尽欢与沈扈在街上走着,看见幽州的灾民奔走去衙门口领粮食。
衙差们管理着秩序,而灾后余劫,他们哪里管规矩,一哄而抢,在前头跑得慢就被踩踏,在后头就抢不到粮食,抢完的还继续跑回来多抢一袋。
这时候的灾民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比过去有饭吃的时候力气还大。
再望着西巷谢无极那被查抄后征做府衙用地的旧址,顾尽欢咬着牙太息一声,心中自语:
圣上身边有人盯上了兰台府,这是一记下马威,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恨。
她故作忧国忧民地又想:“查抄的钱充入国库,两年间没拨到位的款就算完了,死去的百姓也白死了,朝廷就像是掏出钱给百姓看了一眼又收入囊中一样,百姓吃的还是仓廪里的旧粮潮米。”
沈扈低垂着眼,知道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