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大营在秦问进宫的必经之路上,倒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而是秦问有意瞧一瞧禁军的风采。燕北知之所以没有处罚,大概也有这方面的思量。
时若闻站在燕北知半步之后,神色淡然,心中则在描绘一幅紫禁城的大致轮廓,尤其将东宫的方方面面想的仔细,最要紧,便是那座书声琅琅的谦抑宫第三座大殿中,那极有可能是西山福海堂密室中的灯油。
前日从西山下来,时若闻便被安排了巡防的事情,故而也没去缉律司那边商议结案,不过缉律司也没来找他,朝野上下也没听到风声,坊间一片清净,这事似乎压根没有发生过一般。
时若闻本来也懒得去查,福海堂若是因此覆灭,说不得还是件好事,江湖的风气也能正一正,要趁着这身份尚在,查一查周庭的旧案才对。可太子寝宫为何会有这种灯油,便值得思量了。
时若闻眯了眯眼,隐约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太子与福海堂定然是有关系的,但他还没见过太子,不知道这位储君殿下是何风采。本朝皇位更迭平稳的很,无非是一纸圣谕的事情,纵使不以嫡长子继承大统,也不会有多么大的震荡,倒是年年的六部尚书,稍有调动便牵动不少人的心思,当初杨玄感接过这礼部尚书的位子时,通化坊间的书画卖的可好得很,但往年销量甚佳的一些个名家砚台,都被卖出了难得的低价。
而坊间对太子的观感,倒是比对皇上好的很。时若闻回想对太子的了解,一时有些犹豫起来。身为储君,太子的消息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在碧落楼存着,纵使是涉及要案重案,也不能随意翻阅,而是要经由指挥使、内务府、皇上依次同意,才能由碧落楼主事摘些相关信息出去。时若闻回京才三年,自然是解除不到的。
而他对太子的了解,也局限于仁德、好学、有礼、谦逊这些流于形式的美誉,结合今日寝宫的朴素,或许还要多一个吃苦耐劳也说不准,时若闻查江湖查的门儿清,一遇上这光明正大的朝廷,就万事没有头绪。
秦问的马车缓缓驶向那尊睚眦石像,燕北知整肃队伍,恭迎这位朝野上下视之为师的老人。这番功夫要做足,燕方皋虽无心官场,但燕北知却有抱负,知晓这位宿儒的能耐:当初礼部尚书的位子,怎么排都排不到杨玄感,后来他坐上去、作出许多大事、一手将礼部带到如今的如日中天,渐渐地,当初的猜测就变成了皇上的知人善任,但燕北知却知道,当初秦问悄然入宫与皇上夜谈,三日之后,杨玄感便执掌了那枚礼部大印。
朝中没人觉得秦问只是个读书人,这个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亲传弟子入朝为官的老人,学问一途无可指摘,论及精通经义文章,世上只有他秦问一人站在高处,余下的,或拾人牙慧,或苦寻大道而不得。而更为百官看重的,是秦问处江湖之远却对庙堂里的走向了如
指掌,他曾作《五言》一文,谈及天下大势三十年,无一出错,用的也不是那易数占卜,而是有理有据的推演,兵部有人曾言:秦问若是弃文从武,朝堂百年之内无战乱之忧。
燕北知不知道秦问为何时隔多年重回长安,只知道若是自己想做更大的事,秦问一言足矣。
马车停下,书生向站在营门前的两人拱手行礼,问道:“二位可是时若闻、燕北知?”
二人回声答应,书生便又道:“老师说他一介布衣,不可妄入禁军大营,故而不与二位面见,只托我向二位请教几件事情,问几个问题。”
书生语气温和,燕北知却担不起请教二字,连忙道:“先生请说,在下知无不答。”
书生于是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朝天,却不像寻常读书人那般娇弱,而是有些粗糙,像个老农。
书生笑着问道:“老师让我问一问二位,只手如何遮天?”
燕北知一愣,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以常理推断,只手遮天这等词汇,实在不是什么好词,朝廷有人只手遮天,必定是国之将乱,江湖有人只手遮天,必定是巡捕司的下一个囚犯。秦问这问题没头没脑,怎么回答?
书生没待二人回答,便又不急不慢地翻转手掌,掌心向下,又问道:“老师还让我问一问二位,如何翻手云覆手雨?”
燕北知更傻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答。在紫禁城中谈及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所指向的无非是那座椅子,而若是宽泛些,牵连到朝廷上,便是六部的那些个大人物。尚书共议国事,算不算只手遮天?
时若闻也不知道怎么答,但他也没想去答,这些读书人的清谈他从来是听不懂的,所以他只是打量着那辆马车和那个读书人。
马车黑蓬双辕,朴素的很,也老旧的很,时若闻粗略一看,便知道这辆马车去过不少地方,而那匹拉车的驽马,眼珠混浊,老态十足,安静地站在那儿,连声响鼻都不打。
书生是个年轻书生,及冠束发,没什么诗书气度,相貌也只称得上平凡,若是非要找些什么优点,倒是很有股令人心安的味道。时若闻算不上阅人无数,但也对他颇有好感。
燕北知冥思苦想,时若闻心不在焉。
时若闻不想答,书生却似乎很想听听他的答案,笑着问道:“时大人,你怎么答?”
时若闻摇摇头,做出一副惭愧样子,回道:“在下愚钝,不知道先生的意思,也答不出来先生的问题。”
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