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风很大,方明瑕站在一块巨石上往江上游的方向眺望,远方天和江的交界处,滚滚江水翻涌而来,层层暗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雨已经停了有一个时辰了,可到处湿答答的水迹还是让人不由地打心底涌起一股挡也挡不住的焦躁情绪。
方明瑕收回视线,作势要从巨石上下来,底下的两个仆从忙上去接,却不想她一见到高高举起的四只手,反而立马就改了主意,摆了摆手,径自从石头上往下一跳,她是轻松自在,倒把两个少年吓得一手冷汗。
阴暗的天色下,连绵的营帐和飞扬的旌旗一眼望不到边,成队成队的士兵穿着被雨淋湿的衣裳在泥泞的泥土地里秩序分明地跑进跑出,大多数人都紧绷着一张脸,不再像前几天虽然失落但脸上偶尔还是有笑意。
凌晨的时候,这些士兵就被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雨声吵醒,他们在大雨中忍耐、等待,祈祷在风雨过后会迎来阳光普照,但老天似乎一点都不打算如他们的意,就在这些人又困又冷又煎熬的时候,迎接来的却是一个很可能与自己切身相关的惊天噩耗。
方明瑕皱着眉疾步往医帐走,之前那一批重伤的士兵早已被送走,剩下几十个留在军营的轻伤士兵本来在她的预计之中不出十天都能痊愈,但这变幻莫测的天气,偏偏送来了这一场异乎寻常的暴雨,骤降的温度和潮湿的空气,她太知道时节不好对伤病的影响有多大,很可能一点小伤就会夺走一条性命。
医帐是独立格开的一处营区,单单开辟在兵营的左边侧。方明瑕一路疾走,快到帐时一眼就看见那老医官的小弟子从帐篷中飞奔而出,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东还是往西去。
方明瑕快步上前叫住他:“出什么事了,李牧?”
那李牧一见她顿时惊喜非常,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方大夫,你可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方明瑕闻言眉头一抽,心里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急问道:“病人出事了?”边说边越过他直入帐中。
医帐中的人闻声都回过头来,一见是她,都围上前来,“方大夫,你快看看,这可怎么办?”
方明瑕看了看满地陷在泥泞中不住哀鸣的病人,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身边察看了一番后,皱眉严肃道:“这些人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得找个干净不漏水的屋子安置他们,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一个都保不住。”
年轻的医官韩明气愤又不满地说道:“已经有十多个人发起热来了,让人去禀告严总兵,那边却说现下分不出人手管我们,叫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真是岂有此理。”
方明瑕想了想,飞快说道:“安置的地方我来想办法,你们再去找严总兵,就说眼下这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再不重视发展成时疫就难挽回了。”
“好。”韩明一口答应下来,“我马上再去找严总兵,一定说服他答应我们的请求。”
另外一个老医官忙不迭说道:“我同你一起去。”剩下最后的一位医官便道:“那就由我留守,看着这里,一旦情况有变我会马上通知你们。”
至此,几人议定事由,互相点过头后,便匆匆分道扬镳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方明瑕乘着天未下雨,马不停蹄地赶回岳州府衙找杨元昭帮忙。
“……伤口遇到水病情自然恶化了,发热还只是初期症状,再像这样在雨里泡下去,不出三天这几十条命就都救不回来了。”方明瑕故意把情况往严重了说,因为一向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对底层人的性命不太当一回事。
杨元昭听了她这一段话后,先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一圈,然后才皱着眉慢慢说了一句:“这事我可以帮你……”话还未说完,见方明瑕眼睛一亮,他马上接下去说道:“但你不可以再插手此事。”
方明瑕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杨元昭面无表情道:“姑娘别打量我不知道,这样的病往小了说是淋了雨发热,往大了说很可能就是疫病的前兆。你整天与这些病人在一起,怎么保证不会受到感染……再过两天我就要启程去贵州,你还要不要继续随我一起去?”
方明瑕皱着眉不说话,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过了片刻缓了脸色与他打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再回去一趟,等把那些人通通安置好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再插手,如何?”
杨元昭又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半晌,在她讨好的注视下终妥协地转开眼,“天黑前一定要回来。”
方明瑕顿时笑起来,道一句:“多谢。”人影已经飞一般飘出门外。
岳州衙门离着江边的军营有着半个时辰的距离,此时已过未末,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方明瑕知道这一场酝酿多时的大雨已经迫不及待要落下了。
她一刻也不敢再耽误,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她似乎在与老天争速度,风声贴着脸,在她耳边呼啦啦地刮过,没多会,她的鼻子、耳朵都被刮得通红,一双手也僵得几乎快握不住缰绳。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云层逼近青瓦,点点烛火遥印着窗纸,沿路上多是匆匆归家避雨的人们。
方明瑕如一支开弓的箭一样飞驰出岳州城,把铺天盖地的风雨狠狠甩在身后,这一刻她看起来是赢过了老天,可这世上终究没有人能永远战胜天。
到军营时,她已经是浑身被雨水浇透了。哗然的雨声,遮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