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开始,我便是孤独的。
我生在冥界,注定永生守护这里,因为我是冥王。
偌大的冥界,与我稍稍亲近些的只有叔父幽炽一人,可叔父的亲近中总是带着许多严厉。在我亲掌冥界事务后,叔父更是刻意保持君臣之间的距离。
叔父说,上位者当一言一行恪守身份,不应心慈手软乱了一界秩序。于是我学会了隐瞒自己喜好,脸上的笑疏离而冷漠,令人猜不出悲喜。
因此,属下们认为我喜怒无常、对我愈加敬畏。我坐在王座上,年纪虽不大,可一个眼神扫下去众人皆战战兢兢,其中包括叔父。
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可我并不欣喜。我时常想,我的父王与母后是怎样的人?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情?又为何独独抛下我一个?
我曾问过叔父一次,叔父对我说我的父王为冥界操劳而去,我的母后则因悲伤过度甘愿追随父王。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爱情”,那时我年纪尚幼,心中是怨恨母后的。她追随父王,便也不管我了么?
叔父三言两语回答我后,我再没有问过有关于父母的问题。还问什么呢,总归我是个被丢弃的。
两年以后的某一天,我处理过政务回去寝宫。听闻两名冥侍窃窃私语,我本不欲多听,可她们却提到了我的母后。
“你有没有发觉冥王陛下愈发美貌?竟全然不似男子。”
“自然是像极了先冥后,先冥后紫衣曾是三界之中出了名的美人儿,小冥王貌美些也无甚新奇。”
“若是平常人也就算了,他可是冥王,男身生得女子娇媚容貌,这可如何是好?”
未等另一冥侍接话,我已冷笑开口:“本座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她们惊恐地回首看我,我当即下令冥卫将她二人拖出冥宫,当着冥界众人的面杖杀。
男生女相非我所愿,可我却由不得其他人妄议。冥界既属于我,那么无论我长成如何模样,这里只能由我管控。
叔父踏着冥宫外淋漓的鲜血而来,我挥去左右,只幽幽望着他。
“她二人罪有应得,陛下息怒。”
我知叔父好心,为安慰我而来。可冥界之中类似的言论不少,我懂他们所想。无非是魂城郢罗在外,为人刚正颇受爱戴;而我为孩童模样,资历、法力远不如郢罗。
冥界虽一致向外,可总是少不了嚼舌根的。若是今日不重罚二人,只怕今后流言纷纷,有损于我的王威。
叔父告退后,我揽镜自照。镜中男童粉雕玉琢,一双眼勾人心魄。而在前些年,我的模样并没有如此变化。
我开始害怕长大,我怕岁月走过,我长得越发像母后。
那一日,我心情不好四处闲逛,无意去到了冥界深狱。
冥界深狱之中关押的大多是十恶不赦的非人类,他们有的是神族送来;有的是魂城捉来;有的是冥界众长老齐心困住。他们在被捉进来之前,在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法力,余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
即便如此,冥界众人仍畏惧深狱。因为这里太静了,安静得可怕。
我手心中托着一缕冥火缓慢地走着,努力地昂起头,我是冥王,深狱亦属于我,我没什么可惧怕的。
冥火并不能将深狱的每一层照亮,昏暗中我看到了一双双猩红的眼,走进来有妖怪伸出长长的舌头,我按住心底的恐慌蹙眉看他,他愣了愣,随即妄想走出结界。
“本座是冥王幽夜,”我昂首道,“尔等十恶不赦,休想出来!”
说完,我大步走去了下一层,手心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一层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我试探地向前走,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
是瓷器翻滚的声音,我好奇之下追着那瓷器跑,终于一把将它按住。
原是个瓶子,上面绘着我没见过的花纹,精美得紧。我像是捡到了宝贝般将它抱起,细听之下瓶内有细微的声音。
我干脆收起冥火摇晃瓷瓶,那声音在寂静的深狱之中尤为明显。我想起叔父曾教过我的法术,果断地滴下一滴血在瓶口之上。
一阵红光过后,我见到了她。
她轻轻地探出头,那样陌生的看着我。她的头发很长,双眼又圆又大,小巧的脸、精致的五官。那时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众人皆说我小小年纪十分貌美,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瓶中的她。
多年之后,我知晓原来我对她一见钟情。可笑的是她因为初见我的模样一直将我看作是孩童,却不知我已百岁有余。
我直觉认为拥有这样一双忧伤又清澈眼眸的她不会是十恶不赦的大妖怪,于是在她望着我轻声叹息又回去了瓶中之后,我将她带回了冥宫。
叔父听闻我去了深狱又安然无恙返回,忙赶来冥宫看我。在发现我带回一个瓷瓶后,叔父震惊道:“陛下,你可知炼妖瓶中关的是谁!”
原来她是献,神女献。
古书籍上曾记载过神女献的故事,虽然寥寥几语,我却认为她是三界之中的女战神。只可惜书上只说到神女献流落于赤水,其后再无言语提及。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书中的神女竟被关在冥界深狱,整整两千年。
“陛下,算老夫求你,神女献沾惹不得,老夫愿为您将她送回深狱!”
叔父许久没有露出过如此焦急的神情,我抚摸着手指上多出的古朴戒指,不明白有锁神玉链与炼妖瓶在,叔父到底在担忧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