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三年二月二,春耕节,武后亲农,百姓吃春饼。
今日艾薇灵柩发引,从早忙到晚,权策带着武崇敏、武崇行兄弟,全程跟随,薛崇胤本也有意留下,为权策所拒绝,武崇行到底年幼,吃不得苦头,爬坡上坎,疲惫不堪,不留神摔了个腚墩儿,哭嚎出声。
待他向来友爱的权策,此次非但未曾看顾优容,反倒厉声呵斥,吓得武崇行当即噤声。
艾薇的墓地,在邙山向阳一侧,襟带山川,怀抱秀色。
安葬之后,权策令人在墓地四周遍采红花,葬于艾薇之侧,又拿来一张琴,用有些稚嫩的技法,一遍又一遍弹奏高山流水,继而取来笔墨白纸,挥毫泼墨,写了一首难得完整的词,“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
自料理艾薇丧事以来,他的怪异举止并非一遭两遭,众人习以为常,只是暗地里揣度,这艾薇,怕是真有几分真本事,能打动权郎君这等人物,因众人周知艾薇容貌不妥,倒是没人往男女之情上联想。
权策在邙山之上,想一出,折腾一出,送葬随行者众多,不乏朝官却无一人离开,静静观望他茫然又慌乱的动作着,直至夜幕四合。
“大兄,夜深了,该回了”武崇敏也深切怀念他的千牛姐姐,偷偷哭过一鼻子,此时见素来智珠在握的大兄,彷徨无地的情状,始知摧心滋味,眼圈又是通红一片。
权策似是回了魂,却见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墓穴之上,手上是一杯冷酒,山野风大,纸灰飞扬,酒杯中也有点点灰黑。
“天黑了,我们回去”权策笑了笑,朝着墓碑挥了挥手,踉跄下山,山路曲折,每到转弯处,都忍不住回首,驻足张望。
他没有哭一声,没有落一滴泪,甚至不曾大声说话,却惹得无边哀戚,笼罩着所有人。
到了山脚,又累又惧的武崇行,忍耐不住,抱住他大腿,哇的一声,大放悲声。
权策抚了抚他的脑瓜,回首再看时,芮莱的墓地,已沉于黑暗,无法分辨,终于抬起手,抹了抹眼角。
与他一同挥泪的,不知几何,旷野低垂,暮云行天,此刻,山河同悲。
权策将武崇敏兄弟送回太平公主府,他自己未曾进门,门房管事殷勤问他何时回府,他知晓他的回应会传入太平公主耳中,便斟酌着应答,“我近日处置丧葬事宜,有些忌讳在,不便拜访姨母,这两日暂不回府”
“哎哎,权郎君思量得妥当,您请慢行”门房管事殷勤牵着马缰,将他送出了坊市才回返。
不出权策所料,那管事回太平公主府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趟子小跑,去正殿求见公主殿下,将他过门不入,暂不回府的事情一一禀报。
“知道了,去账房领赏,退下吧”太平公主听了,蹙眉叹了口气,摆摆手将他挥退。
张昌宗陪侍在侧,揽着她的肩背,将她拥入怀里,伸出手指,将她皱着的眉头细细抹平,神色专注,“殿下,权郎君毕竟年轻,不晓得事理,为个不相干的外人,连姨母都不顾了,许是在道观里待久了,一时间不太灵醒,您也莫要跟他计较,气坏了,六郎可是心疼”
一番话明着是求情,实际上却是在踩人。
太平公主由着他在身上动作,眉目展开,靠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六郎,我这大郎孩儿,脾性并不柔和,又有母皇恩宠在身,你可莫要招惹他”
张昌宗动作和脸上同时僵硬,他说的这番话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在太平公主府待了没多久,听府中下人管事们,口口声声将权郎君挂在嘴边,他自是不服,论起来,他可是权策的姨父,“殿下多虑了,六郎一心只在这府中,只管侍奉殿下,哪像权郎君,一呼百诺,志在四方”
太平公主脸色微沉,眼睛眯了眯,她想起一桩事,当初她令权策安排严善思照拂刘行感,因刘行感突遭来子珣黑手,而不了了之,权策为她谋划不少,自行其是却也不少,轻声一哼,“坏心小贼”
张昌宗听到这声呵斥,脸上若有若无的喜气消散无踪,眉眼柔顺下来,尽心为太平公主揉按头部,不再吱声。
“殿下,郑郎君来了”门外,香奴站在门框侧面,通报郑镜思来了,郑镜思经权策引见,进入太平公主府,担当了公主邑司丞,虽只是个八品官,却有了公主府的牌子,加上他的世家背景,很有一番场面。
“臣郑镜思拜见公主殿下”郑镜思眉目清雅,不过身量矮了些,言谈中中气也有不足。
太平公主打量他一番,身子向张昌宗身上靠了靠,“郑郎君多礼了,郑郎君世家出身,在本宫府上当个家丞,实在是委屈你了,本宫有意安排你入朝出仕,你意下如何?”
保举郑镜思,为的是张昌宗,不用离开公主府,又可以得个官身,自然是公主邑司的官职最合适,权策不可替代,郑镜思却是无妨。
郑镜思如同泥胎木塑,淡淡道,“全凭公主殿下安排”
太平公主却不悦了,“郑郎君这气派,不愧千年门阀子弟,想必对仕途早有安排?”
“公主殿下多心了,臣无论在朝中哪家衙署,终是公主府出身,任谁也改变不了”郑镜思从容答道。
“呵呵”太平公主笑了,有些意兴阑珊,“你倒是看得透彻,下去等消息吧,你既是有良心,本宫便不会亏待于你”
“臣叩谢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