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神都下了场快雪,持续不到一刻钟,却是鹅毛满地。
到得午后,天色转晴,融融日光与满地白雪相映,格外亮堂。
高安公主府,午宴方散,至亲好友毕集,围拢在正堂花厅。
一个很大的雕花黑檀木胡床上,堆着许多零碎物件,弓矢纸笔各一,玉陈,玉扇坠二枚,金匙一件,算筹一套,银盒一圆,犀钟一棒,果筵一席,还有权箩强烈要求加上的,凤栖梧出品的一个玩偶麒麟。
琳琅满目,都是色彩光艳的物事,正对了小儿心思。
义阳公主在众多女眷环绕之中,款步而来,怀中抱着今日的寿星公权衡。
穿着小号的侯爵装饰,紫色衣袍,乌黑皮靴,腰间玉带玉佩一样不缺,脖颈上戴着七宝项圈,额头上还点着一枚观音痣,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四下里观瞧,很是好奇的模样,活像是个年画娃娃。
“元光乖孙儿,你且瞧着,有喜爱的物事,便拿了来”义阳公主口中嘱咐,双手却迟迟不撒开,与身边的云曦对视一眼,都是忧心忡忡。
本来她们婆媳是商量了的,预先教导权衡一番,免得抓周礼上,众目睽睽之下,折了权策的颜面,也不利于权衡往后的声誉。
权策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对这抓周礼,并不如何在意,人之成才,有先天有后天,大器晚成的有,小时了了,长大落得伤仲永的也不少,一岁大的婴孩随手一抓,又岂能定下一生长短?
再说了,权衡是他的嫡长子,日后如何,更多要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而不在权衡自己。
岂料,在府中一直修身养性,自在逍遥,甚少干预家务的权毅,却是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这种作弊是自欺欺人,不在生辰吉日,看到权衡的性情志趣,日后如何因材施教?
权毅说得是正经道理,义阳公主和云曦虽然悬心,也只得作罢,只能在心中默默为权衡祈祷鼓劲。
犹豫了良久,义阳公主才将权衡小心地放在了胡床上,退到了一边,双眼像是长在了权衡身上,认真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只是她,四周的众人都是全神贯注,他们并不像权策那般淡然,只当成是个小儿游戏,在他们眼中,今日的抓周礼,是颇具象征意义的。
权策年纪轻轻,大势已然稳固,宠眷亦是不衰,权竺交游广阔,与人为善,颇得人望,若再后继有人,他们这一皇族旁支,势必分量更重,前途更光明。
权衡坐在胡床上,四下里张望许久,伸手胡乱拨拉一阵,撅着小屁股爬行,从这头到那头,又从那头爬了回来,一路将物件四处刨,好一副披荆斩棘的模样,几乎所有的物件都经过手,但没有任何一样被他拿在手中。
外头的人,情绪都被他胖乎乎的手臂所牵动,时起时伏,权箩和薛嫘两个小姑娘,还不晓得隐藏心事,时而惊呼,时而喝彩,手舞足蹈,担惊受怕,忙碌得不行。
权衡回头看了看她俩,似是以为两个小姑母在与他玩耍,嘴巴一咧,眼睛眯缝起来,露出个坏蛋相,故意向一个物件儿伸手,然后瞧着她们两人的表情取乐,笑得前仰后合。
无论权箩和薛嫘如何挥着粉拳威逼利诱,权衡的手中仍然空无一物,歪着头嘎嘎笑,气人得紧。
云曦脸颊红红的,趋前一步,耐心引导,“元光我儿,母亲想要此间一物,你取了与我可好?”
权衡似懂非懂,见云曦摊着手,以为是要抱他,掉头便爬到一边,四下里望了望,眼睛一亮,选定了目标,连连招手。
权策的义子王之涣身量矮,踮着脚,扒着胡床边沿,朝着里头看,见义弟朝自己招手,并没有立时过去,而是仰起脸看向旁边的权策,“义父……”
“呵呵,去吧”权策看得津津有味,冲王之涣点点头。
王之涣跑了过去,权衡拉住他的手,开始了一通神奇的操作,将胡床上的物事一样样拿起来,塞到王之涣手中。
王之涣不明就里,一一接过,双手捧不住,便撩起衣襟下摆兜着,东西越发多了,衣襟都兜不住,脸颊涨的通红,面上很是无辜。
权竺和王之贲王之咸兄弟赶忙上前,帮忙分担,好一通手忙脚乱。
众人面面相觑。
“给大郎道喜了,却是好兆头”定王武攸暨率先开口,“太宗皇帝曾有言,为政之要,首在得人,元光今日不检凡俗之物,反倒抓了之涣,日后定可铨选庙堂,为国朝栋梁”
“是极是极,定王殿下所言甚是”欧阳通捋了捋白须,“由此可见,王小郎君,日后,定也非凡品”
“大郎大喜,得一双佳儿,俱怀凌云之志,日后成就,定然不让乃父”
“大郎,元光既有天资,还须着意栽培,教导可要经心,可不能耽误了”
“右相大喜,右相改革科举,造福天下士人,蓝田侯又有称量人才之志,可谓子承父业,一脉相传,恭贺右相后继有人”
……
武攸暨和欧阳通带起了节奏,众人纷纷善祷善祝,说得煞有介事,像是权衡已然出将入相了一般,李旦和韦氏也凑合了一两句吉祥话,李裹儿抱着长姐李仙蕙的女儿遥遥,面带笑意,却是没有开口。
权毅和义阳公主听得喜笑颜开,云曦则是大大松了口气,出身突厥,她是最怕这些中原礼仪的,生怕有个差错,连累了孩儿。
权策团团拱手,含笑道谢。
天色尚早,高安公主府的晚宴已然罗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