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身灰色的直缀,外罩一赤色的中衣,静静立于面前,就连鞋履亦是一尘不染。
“殿下请责罚,贫僧必毫无怨言。”
玄明深深一拜,叹道。
虽语气颇为无奈,可他抬起头来时,东方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玄明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波澜,相反,更多的则是淡然。
韩鸿照不置可否,只是喝了一口茶,柔声道:“你还记得东方瑶么?”
东方正在观察玄明呢,冷不丁听韩鸿照谈到自己,她楞了一下。
却见玄明脸上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朝着东方瑶看过来,微微一笑:“这位便是东方檀越罢,贫僧自然晓得。”
“高僧为何认识妾?”东方瑶有些不解。
玄明道:“贫僧师兄名为仙则,十数年前,曾为殿下解惑,言中书舍人嫡子之女,有‘平衡朝野,称量天下’之谶。”
“太史令高仙则高郎君,竟然是高僧的师兄?”东方瑶惊道。
她小时候没有见过高仙则,只听宫人说过他,分明已年近五十余岁,却姿容如年轻时一般俊美fēng_liú,是以人人称一声“高郎君”,只可惜永昌十四年的时候他便无疾而终了,东方瑶自然无缘见他,却不曾想到,玄明竟然和高仙则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师兄平生总说罪孽太多,许是天机泄漏之灾,才英年早逝。”玄明叹道。
“许是高太令过于英才,才早早被上天召唤而去,他本就不是红尘俗世之人呢,回归极乐,也是情理之中。”东方瑶轻声安慰。
玄明脸上有赞许之色:“殿下,贫僧以为师兄此生算无遗策,从东方才人身上便可一窥了!”
韩鸿照笑着摇头:“高僧真是谬赞了,这丫头只会在我身边添乱罢了!”
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玄明惭道:“师兄这样**,我却是愚蠢了,只是因为心中对济世怜悯甚多,才对于他在长安城中激进煽动之举做了默认,后来他入宫,我也自以为是他能力为之,竟还嘉赞于他,丝毫未看出是他人冒之,宫中诸多之事,皆是因贫僧而起,真是罪孽罪孽了!”
玄明深深的叹息,“请求殿下责罚,贫僧挂冠而去,也不愿意辱了大慈恩寺的盛名,要它毁在我的手中!”
“高僧何必如此自怨?你既已向我解释过原委,是无心为之,不知者不罪,我哪里又会怪你?况且放眼天下,玄明高僧之名就连西域都无人不知,您若不做主持,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玄明百般推辞,韩鸿照却一句不动的挡了回去,玄明无奈,拜谢过皇后,回去还是当他的主持去了,如此一来,不是玄明欠韩鸿照一个人情,而是大慈恩寺欠她的人情,这事传到宫外,不仅不会有一个人责怪皇后,反而只会夸她宽容大度、深明大义。
宽容大度,自然是对玄明和大慈恩寺,深明大义,却是因为大义灭亲,除去祸乱宫闱的罪魁祸首。
……
一杯毒酒摆在了陆静娘面前,她低下头来看,忽笑起来,散乱细碎的鬓发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可是她抬起头来时,却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眼前这是一只仕女纹金带把杯,上面刻着精细的花纹,浑浊的酒盛在其中,光线打过,仿佛都能看到流光溢彩。
“自我懂事起,阿爷便是妻妾成群,当初婚嫁时,他许诺我阿娘百颗珍珠,最终却还是始乱终弃,若不是他死的早,便是我阿娘死;我曾一度以为皇帝对我好,是真的喜欢我,可他不只爱我的年轻美貌,更爱我那个夭折的孩子,唯独不爱我;我以为自己能遇见可共白首的良人,可是他三言两语便用世上最锐利的刀子捅碎了我的心。”
一颗眼泪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下。
“这世上哪里有良人,从来都是女人的恬不知耻和男人的虚情假意!”陆静娘起头来,瞪着东方瑶,恶狠狠道:“东方瑶,你告诉韩鸿照,我诅咒她,此生必死于亲人之手,冷宫之中!遭世人唾骂,挫骨扬灰!”
她猛然端起眼前的毒酒,仰头饮下,直到手中无力,杯盏砸下,“啪”,余酒便溅在她护在小腹的手背上。
……
东方瑶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从前对陆静娘那番做派的反感变成了如今淡淡的怜惜。
其实她从来也没有多讨厌过一个人,就算是陆静娘曾经想害过她,她亦不过只是反感而已,可是现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为了一个陈杲身败名裂落的被赐死的下场,尽管她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可她是那个最应该死的人吗?
她任性娇蛮,如果在父母手中万千疼爱,嫁得一个爱她能容忍的夫君,也不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然可恨的是,她死了一了百了,还有一个年迈且体弱多病的母亲,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女儿,却不知她已经香消玉殒,如若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她又该多么的痛心,她还能挨过这个冬天,等到春天的到来么……
东方瑶不知道,可是她猜的没错,华林夫人的确没有捱过这个冬天,几日前她收到女儿的信,希望她能来长安见一见自己,华林夫人高兴的不行,谁知车行半路,心腹前来。骤闻女儿噩耗,还是与人私通而被赐死,华林夫人当场就晕死过去,等到长安的时候,皇后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尽管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皇后依旧没有亏待自己的华林夫人,追封她为一品的唐国夫人,就连被赐死的陆静娘,也封了为蔡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