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晏怀感叹过,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惯于拘束,只爱在山林之间偷得浮生以度日,而肯入这尘世藩篱的,都是有牵挂的。
最终被这红尘沾染,逃不出。
以前他觉得这话很是,说起来连他都想过,如果不是生在这帝王家,寻个山林读书种田的,也不错呢。
可是自从认识了顾贤弟,他忽又觉得这话,似乎并不全对。
也有人,纵然不惯拘束,却照样在这尘世之间洒脱行事。
一边理直气壮地问人要钱,将钱揣在怀中,一边说一声还原,泼天的富贵功劳,放了也就放了。
“钱怎么会俗呢?”顾贤弟如是说。
她和林昭才是一类人。
自有执着之事,却为了些什么,什么都能抛却。
昭明帝听他说起林昭,也觉得可惜了。
是有本事的人,只凭一点蛛丝马迹,就摸到蓬莱乡上,是能安邦定国的人物,却因为那些鬼蜮伎俩,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不过,纵然与儿子在一处,帝王也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他抬眼见谢霁在出神,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小名:“虹儿,你要给朕看的东西,都让文正他们送回来的那些了吗?”
谢霁将方才的心思抛在脑后,未做任何迟疑地敛目垂首,恭敬道:“是,不过儿觉得那蓬莱乡恐怕不止一处,但现在知道他们行事的方式了,之后的当应好查。”
昭明帝不为他这话所动,而是伸手要去拿茶壶。
谢霁立刻先一步倒了茶,递过去。
书房之中,没有第三个人,父子久别后的温情,起于六字止于六字,之后便是君臣之别了。
昭明帝接过茶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轻轻拨弄茶水,依旧看着谢霁,仿佛是想要确定自己这容易心软的儿子兼臣下,到底有没有撒谎一般。
谢霁迎着君父的眼神,与小时候一样,清澈得近乎单纯。
昭明帝不是太喜欢这个眼神,因为会令他想起两年前的大殿之外,跪在那儿问他“父皇,若是你错了呢?”的孩子。
而不是储君。
“那,镇南侯府呢?”他终于问出要问的问题。
谢霁依旧恭敬:“没有,至少这一处蓬莱乡中,没半分镇南侯府的痕迹,想来那些长刀刺客会到南疆,真的只是因为儿子吧。”
他的话,让昭明帝在犹疑之余,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觉察的放松。
“这就好。”他叹了一声,将茶水饮尽。
这一瞬间,他是希望此话当真,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亲弟弟,没玷污了他的名声。
“那谭旋给你的东西,你是怎么想的?”
“来信写得不详细,不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还有,她们姐妹情深,不知道大姑娘现在如何了。”他答得很得体,也很克制。
但只有天晓得,一想到死去的,可能就是小时候那个丑丑的胖妹妹,他就觉得心中不舒服。
昭明帝闷哼一声:“现在看这些事情,哪件是意外?朕已经让御史参詹仁内宅不修了,再追封那丫头一个乡君的名号,好好下葬吧。还有,仲卿说了,待料理完丧事,便会送绮丫头进京,不过朕想着这些事情总要再耽搁些时日,你们的婚事,再等半年吧。”
“是。”
谢霁在心中思考了很久,还是将绕在舌尖上的一些话,咽了下去。
没有证据,人又死了,空口无凭,换子之说如今只是平七叶听其父之言。
他是定要查清这事情的,以及心中藏着的另一件事情。
倒是昭明帝说罢,又抬头看了看谢霁,见他在出神,不觉一笑,问道:“怎么?担心大丫头?”
谢霁一怔,忙垂首道:“儿失仪了,父皇赎罪。”
“无妨,你这孩子自来重情。”他说罢,起身道,“朕回宫去了,对了,朕打算调文正来京畿卫,你觉得呢?”
“黑鸦军的事情,儿不敢过问。”
昭明帝点点头,未置可否,迈步出了屋子。
“恭送父皇。”
直待昭明帝离开了院子,谢霁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上。
幺儿这才蹭了进来,新提了热水来,重新给他冲好茶,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灶上准备了饭食,我让烧了热水,一路风尘仆仆的,公子现在沐浴了,晚上就能早些歇息。”
谢霁的神色带了些郁郁之色,半晌才道:“幺儿,你去给我准备个香炉来。”
“啊?哦。”幺儿没懂,不过还是去照办了。
待他出去之后,谢霁提起笔,在张纸上画着。
画成是一块玉佩,若顾绮在这儿,会发现画上的玉佩与他送自己的那块有些像,却并不十分一样。
因为这块玉佩,是属于张皇后的。
说起来这块玉本是个整的,是张皇后的陪嫁,谢霁出生之后,张皇后命人将玉石一分为二制成玉佩,一块自己佩戴,另一块刻上谢霁的小名,佩戴至今,成为信物。
四通票号是张皇后给谢霁留下的秘密产业,昭明帝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从没过问过,而四通票号秘帐的印记,便是他手里的那块玉佩。
可是,在蓬莱乡的时候,谢霁却发现有一部分事涉京城的秘账上,也有类似的印记,只是没有他的名字。
是张皇后的那块玉。
这个发现对于谢霁而言,不啻于惊天巨雷。
他自然不会相信母亲是幕后黑手,可是别人会如何想呢?
他忽然觉得,蓬莱乡的主人在觉察到林昭调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