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肺腑之言,谢霁无人可说,也自知不当说,所以他与顾绮回京一路,天南海北聊了那许多,都没有提过换女之说对他的影响。
八岁和四岁的孩子,尚不知道情爱二字何意,便说了“将来是夫妻”,搁二人心里,“将来”很远,“夫妻”与当下也没什么不同。
却是一个人长达十年的心事。
然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的未婚妻未必是你的未婚妻,甚至连你的青梅都不是,这种冲击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因于家教,谢霁对情事上懵懂得有点儿天真,但显然是个重情的人,他能为枉死的晏怀顶撞君父,能在京城的流言之下与林昭交往,能对萍水相逢、救过自己的顾绮倾于十分的信任,更何况是那顶着十年未婚妻之名的幼年好友。
所以忍了这许久,今日因着顾绮的一句关切,便将压抑在心底的话,一遭说了。
只因为顾绮于他自幼生长的环境而言,是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而顾绮侧着头看向谢霁的笑容,忽然觉得那笑容似曾相识。
曾相识的,是那张刻在原主骨肉记忆中的,孩童的脸。
“谢哥哥,你瞧,我绣的香囊,送给你。”
香囊之上,歪歪扭扭的长命富贵四个字,缺笔少划,比之后来做的那些,少了太多的精巧,却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一个香囊。
谢霁笑她做得难看,她负气抢走,做了个鬼脸后跑开了。
大概除了顾绮之外,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香囊上的图案,是上官姑娘这辈子唯一会绣的图案。
她执着地将“长命富贵”的祝福,送给认识的每个人。
偏只有她,于十五岁生日之前,香消玉殒。
片段记忆之中的垂髫少年,与如今眼前倚树轻叹的少年郎君重叠于眼前,转眼十年。
她感慨于他们之间的情谊,犹如一个读书人,翻开一页书,唏嘘感慨,落泪悲伤,却不会有切肤痛楚,盖因于她,不过旁观者。
风,乍起,重新将御河边的锣鼓之声,卷了回来,也带走两个因为那样一段故事而在两人之间盘桓的伤怀,让他们重新关注竞渡。
越来越急促的鼓声、呐喊声,顾绮坐在树杈之上,眺望那御河之上,期待第一个冲线的龙舟,心情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龙舟,甩下了第二个龙舟一个船身的距离,不过龙头之上飘扬的却不是绸缎,而是个灰色细布制成的旗子。
这样的意外,在那些恨不能将绸缎裹满船身的龙舟之中,未免显得寒酸。
“哎?!”顾绮也觉意外,急忙将袖中的彩绸取了出来,还真的找出了一条可怜兮兮的灰布条,“这是谁家的?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个。”她扬着灰布条笑道。
谢霁见了,接过来看了一眼其上卯榫的徽记,笑道:“这人你该认识的,熟人。”
“谁?”
“宋约,字伯寿,你在海盐县的时候,问过他的名字。”
当初在海盐县的时候,顾绮接到过此人给林昭写的信的,在问过谢霁后,让周笙以林昭的口吻回了一封信。
也是那次自谢霁口中,顾绮知道了宋家是极厉害、极有传承的机关工匠世家,而宋约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经是新一代的翘楚,因曾制作机关鸢被昭明帝赏识,特招在工部,授予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顾绮一拍手,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他呀?好厉害。我还以为是个科技宅呢,原来竞渡也这么厉害。”
科技宅三个字完全超出了谢霁的认知,疑惑地挠挠头,亦觉意外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不过他赢了最好。”
顾绮听他如此说,便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词儿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今年裕王会赢呢,瞧他就像是带兵习武很厉害的样子。”
谢霁听她如此说,忍着笑侧面仰头看她:“想不到贤弟也有走眼的时候。”
“怎么?”
“大哥只是看起来像习武之人,其实他于治军之上,尚且不及我二哥,但他是个极好的儒士,与翰林院的关系极好。”
“”顾绮脑海中谢霑持刀拿枪的模样,忽然就变成了拿书执笔的文人。
呃,好违和的感觉!她一直当那是个带兵的王爷,还觉得许是因为如此,宗室才对他多有倾向,而他们的兄弟之情才淡淡的。
顾绮尴尬地摸了一下耳朵,边整理小食盒子边道:“那天在茗香苑里,信阳郡王与新河县主都说要支持他赢,今日再看那打扮,我以为是个将军呢。”
说着话,人已经跳了下来,将小食盒子放在了谢霁的手上。
“各样都剩了些,谢兄若不嫌弃,带回去吃吧。我瞧着你这圈禁是只圈不禁,以后没事儿就常到外城逛逛吧,我让芝麻多做些好吃的给你。”
说罢,一摆手笑道:“走了。”
谢霁抱着小食盒子,看着顾绮的往御河边去的身影,有些发愣。
幺儿方才见他们都在说话,便在林子外边自待着,如今见顾绮走了才跑过来,看他抱着个盒子发呆,怪道:“公子怎么了?”
谢霁呆站了一会儿,才道:“今天晚上城中不宵禁,一贯都是很热闹的。不过以往我只是听说,没见过。”
以往他是太子,是要在宫中参加宴会的,对民间之事都是耳闻。
幺儿自然也是知道,只是已有两年没见过那所谓的热闹了,如今听他这么说,心思也有些活泛了:“是呀,公子想去看看吗?”
谢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