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四喜喃喃道。他真没有想到,这短短几年,伙伴们已经把日用品生意做到这样火爆。
“海髡做买卖也实诚。他们杀价狠,但从不拖欠货款,大笔大笔地买熟铁、生铜和硝石之类硬货,我们那里有不少人都靠着海髡发家了。只不过——”小乙撇撇嘴:
“只不过这次他们就惨喽,货运不过去,压在手里怕赔得裤子都要当掉。
“哎,对了,你打听海髡干什么?”小乙转回话头,好奇地看着四喜:
“莫非你想去投髡?”
“你见过有投髡的?”四喜问道。
“多了去了。如今都说要是租子交不起,买卖做不下去,就去投髡。海髡管饭,还给派差事,叫什么‘职工’哩,几年下来就能盖得起屋置得起地。”小乙在北地呆了几个月,话音里带上了一点北方味道。他神往地砸了砸嘴,又皱皱眉: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海髡呗。听说如今他们干脆扯起王旗来,管自己叫甚么‘粤宋’,朝廷这还能忍得住?定然会派大军前来平叛。海髡再厉害,难道还能挡得住天兵天将么!最后还不是百姓遭殃,家破人亡。”
小乙说了半天,只说得嗓子也干了。他看着高升的太阳,皱了皱眉头:“不早啦,我得赶紧走了。”
“不如跟我一起吧,我们还有几个人,一起住也好彼此照应。”四喜想挽留他。
“得了吧,怕就怕跟你们在一起。人家可说了,那起子要捉的正主正好就是两个人,我这单蹦一个,好歹还能糊弄过去,真要是跟你们在一起再叫人盯上,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喽。”小乙摆摆手。
“那你不怕……”
“嗨,怕啥,叫人盯上就跑呗。实在跑不过,老子也不是好惹的。”小乙笑笑,转头顺着巷子而去,初升的阳光洒在他肩头上,像是金色的流苏簌簌流动。
四喜看着他的背影,恍恍间若有所失。愣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往回去了。
初听到同伴们的消息,他自然是又惊又喜,但在惊喜中又隐隐有一丝担忧。
惊喜的是伙伴们不但顶住了重重压力,还能昂首反击,打下了大大一片天地。除此之外,贸易也搞得有声有色,已经在明朝百姓间创下了很高的商誉。
担忧的是仅仅五年时间,伙伴们就已经攻上大陆,这个进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在当年的计划里,分阶段北伐是既定的方针,要夺取天下便自然要北上攻明。
但所有人都知道,北伐有其必要的前提,那就是稳扎稳打,彻底完成海南的社会改造。只有这样,才能不用担心后院失火,也才能真正将海南变成稳定的兵源和物资供应地,为北伐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可是,仅仅五年,便已经够了么?海南的世界已经真如他们当年设想的那样,变成一个崭新的天地了么?
至于小乙所担忧的“天兵天将”,四喜倒不是太过在意。明廷本已是两面受敌,东有后金、西有民军,早已让大明疲于抵挡。
明廷北部虽有察哈尔蒙古结盟策应,但早已不复当年雄霸之气的蒙古骁骑面对后金攻势也在步步败退,四喜隐约记得,不出一两年,察哈尔就会被后金彻底降服,大明北部屏障从此门户洞开。
实事求是的说,大明颓势已经难以救回,如果没有穿越者的打扰,它便会逐渐陷入这打仗——战败——加征——民怨沸腾——民军势力更胜——再打——再战败——再加征的恶性循环中,一步步无奈地走向它命运注定的毁灭终点。
但穿越者来了,而且来的远远不止一个。他们在海南、广东的活动犹如在大明的小腹上狠狠插了一刀,在给它大量放血的同时,进一步削弱了大明所剩无几的有生力量。
大明恨穿越者恨这个所谓的“粤宋”么?它当然恨,恨到巴不得将其扒皮抽筋,将“首恶者”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但大明动得了粤宋么?四喜觉得恐怕未必。广东一战,周围几省抽调的大明讨伐军必然损失惨重——如若不然,大明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膏腴之地被占。
这就意味着,大明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已难以再组织起对穿越者的决死一击,面对西北和东北这两处兵力和银子的无底洞,它只能在广东保持不战不和的尴尬局面。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巨大体量的大明当然仍是穿越者一时难以抗衡的对手,但多面对敌的现实,双拳难敌四手的它无法动用全部力量重击广东,这也就给了穿越者从容活动的机会。
如今,对穿越者来说,决定其生死的,已经不再是与明廷的决战,而是在四五倍于海南的新领地上能否复制海南模式,站稳脚跟的问题。
四喜一边想着一边走回天王庙,他的脚步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里。
无论如何,今天的收获都太大了,他就好像是孑然一身跋涉在荒漠的旅人看到了远处的绿洲,又好像是迷失在惊涛骇浪中的轮船眺望到了遥远港湾中的灯塔。
他们还在!
家还在!
回到天王庙,将东西交给狗剩和三丫后,四喜早早就躺在了褥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天棚。
三丫看出四喜有心事,爬过来细声询问。四喜擦擦微红的眼眶,只是说今天风大,在外面被风迷了眼睛。三丫问不出什么,也就只好回去躺着休息了。
是啊,这些事情他还不能告诉三丫和狗剩,一是不想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