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从还了礼,之后对上于惟石,视线中厉芒一闪冷声问:“于施主可还记得贫僧?”
“你……”于惟石恍惚了一瞬,完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僧人。
“施主的幻蛾用的可还顺手?”
于惟石一听大惊失色,打量了知从一番之后连连倒退,惊恐万分地道:“你——你是尤氏那……”
知从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于施主,逝者已矣,不提也罢,还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易之如不知道两人之间从前有什么过节,陆浅却是知道的。于惟石“尤氏”二字一出口,他就回忆起来一桩江湖旧闻。
从十几年前开始,江湖三大家族分庭抗礼,分别是潭州银氏,益州陈氏和柳州尤氏。三大家族原本各据一方互不干涉,直到贞观初年,太宗陛下即位伊始,商业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稍微有点资本的氏族都开始明里暗里经营起自己的生意,三大家族自然都不甘示弱。
渐渐地,几年过去,开始还都相安无事,可在不断扩张吞并的过程中,所经营的地盘上起了各种利益冲突,而且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波及到一些不相干的江湖人,只几年工夫静谧的江湖就被搅得鸡犬不宁。
三家当中以尤氏最为跋扈,经常把小小的摩擦变为大规模的约战,各地官府十分头痛,又不敢轻易开罪这些江湖人士,只好逐级上报,上达天听。
太宗震怒,下令各地都督府节度使,武人再无端生事一律抄家灭族,务必令行禁止。
几乎是与此同时,银氏和尤氏因为争夺势力范围再次发生冲突。一声令下,府兵出动平乱,抓住闹事之人一审,两个州的都督都笑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肥差!他们毫不犹豫直接派重兵,同时抄了两大家族所在的府邸。
那几日,火光冲天,两家的府宅被毁,家财尽数充归国库。
江湖大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兵器秘籍自然不计其数,抄家之时的贼兵不少,混乱中也不知有多少宝贝进了他们的口袋。
官府本就与江湖势不两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好好震慑一番,此番杀鸡儆猴也确实有效,陈氏见状不久之后便销声匿迹再不敢自称霸主,其他闲散人士更是噤若寒蝉。
那年六月,血流成河,银尤两家,男丁有反抗的被当场格杀,不反抗的被捉拿回去秋后再杀,女眷全部被送入长安教化坊,终身不得脱籍。
传闻尤家有一子,八岁便在少林寺做俗家弟子,师从方丈,法号心从,天资极好,很得方丈疼爱,被破例被隔代收为亲传弟子。事发当时心从不知何故正好就在尤家,被当场捉拿下狱,又因其少林弟子的身份,刺史和都督几番商量过后,偷偷被放了出来,毕竟佛门子弟不好处置,弄不好无功反倒有过,可那心从和尚从此便失踪了。
陆浅眼光毒辣,初见那日便看出知从绝非表面那般文弱,可既然对方有隐瞒之意,便也识趣地佯装不知,反正与自己无关。但方才一听他提到尤氏,立刻就想起这段过往,看来关于心从和尚的传闻是真的,只不过人已经从心从变为了知从,却不知他偷偷隐居与此,到底为何。
他彻底放下心,若是少林方丈亲传弟子的话,再不济也能护着身边小郎君全身而退,更何况,知从似乎跟对面的宦官仇恨不小,大有想要兴师问罪却碍于佛家弟子身份而强行隐忍的意味。
陆浅拉着易之如后退几步,静观其变。
于惟石对知从的宽容并不领情。
一切有可能知道他们计划的人,都要死,况且,这个人还见证了他龌龊的过去。
于惟石正是当年都督府的一名跑腿宦官,经此一役一跃成为内宅总管,银氏和尤氏的愚行就像为他架好了一副登天的梯子,让他安安稳稳地踩着往上爬。即便偶尔有钉子扎到脚,只需一拔了事,如今,却有人想从地面上一脚蹬翻这架梯子,让他如何能不急火攻心。
他将长剑当胸一横,怒道:“今日我就来领教领教少林绝学。”
说罢,再无二话,执剑上前朝知从发动了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攻势。
知从完全没有动,但那些道剑光却没有一剑沾到他。
于惟石霍地向后跃去,心中大惊,嘴唇微微打着颤,数年前他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仍然不行。
知从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目光里却再无悲天悯人的柔善情怀,倒像是庙里一尊泥塑的金刚。
高下立判。
于惟石知道仅凭一柄长剑自己毫无胜算,自然又动起了歪脑筋。
他足尖点地腾空跃起,虚晃一剑作势朝知从的心口刺去,另外一只手则凭空变出几支袖箭捏在手里,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知从脚步依旧不动,单手探出衣袖,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他面不改色,只用两根手指便轻松捏住剑尖,让于惟石难进半寸。
“金刚指?”陆浅神情难掩兴奋,少林武学精妙然而极少示人,他对那些功夫如数家珍,亲眼见到却是头一遭。
话音未落,眨眼之间半空突然多了几枚袖箭向着知从迎面射来。知从怒目圆睁,袍袖用力一挥将袖箭尽数扫落在地,于惟石骇然,想不到这和尚竟然如此凶悍,刚要后撤,一转念又想到牵制住对方的机会实在难得,心一横,只是一瞬间,便将最后几枚保命的袖箭全掏出来,一股脑掷了出去。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今日定要结果了这心腹大患,只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