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此时,正在风雨楼的戏台上唱戏。
自从当了王爷之后,掌管燕地十六州,他承担了越来越多的责任。
已经许久没像这两天一样,有这般悠闲的时光了。
前两日,陪着谣谣走了两天去踏青,昨晚回来时,她便说有些累,今日要留在府里休息,哪儿都不去了,让他自己去忙。
他想着许久不曾这样清闲,便想着去风雨楼看看。
看着台上演的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由想起了他和童谣遇到的一生。
起了兴致,便决定上台去亮一亮嗓子。
他已经许久不曾登台了,在后面化妆的时候,提了提嗓,有些音都快要上不去了。
曲艺果然生疏了许多。
但好在,慢慢地就找回了状态。
花容在台上正唱到高一潮的那一段戏,却见谣谣的一个贴身丫鬟正从门口急匆匆地跑进来。
谣谣的丫鬟都是经过了专门的严格训练的,处变不惊是必要的一点。
可如今,那丫鬟脚步紊乱,面色急切。
花容担忧出了什么事,不管自己唱到哪儿,朝台下观众点头表示歉意后,便从戏台上下去,一面让人为自己卸妆,一面将丫鬟叫到了自己的房里。
“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那丫鬟刚跑到房间,大口地喘气,急急忙忙地说道:“回禀王爷,王妃想听您为她唱一出戏,让奴婢来唤您回去。”
说完,丫鬟担忧地继续说道:“王爷,您快些回去吧,奴婢瞧着,王妃的气色,不太好。”
花容面色一变,全然不顾自己的卸妆进程到哪了,连戏服也没来得及换,从风雨楼里挑了一匹千里马,一心往王府里奔去。
当他到府里的时候,整个王府安静得让人发慌。
花容从未像今日这般大惊失色,如发了疯般朝着童谣的房里奔去。
“砰!”他重重地推开了童谣的房门。
房里不见一个丫鬟,只有童谣一人,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听见推门的声音,童谣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满面被惊惧与急切铺满的花容,浅浅一笑,然后朝他张开了双手。
“夫君,你回来了。”
花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是,我回来了。”
花容脸上挂着笑,迈步朝童谣走过来。
走到梳妆镜前,花容将童谣抱了起来。
走到床边坐下,花容让童谣窝在自己的怀里,低头笑着问她,“听丫鬟说,你想听我唱戏?”
“嗯。”童谣轻轻应了一声。
“想听什么?”
“随便你唱什么,我都爱听。”童谣身子微微后仰,整个倚靠在他的胸前,说道,“要只唱给我一个人听的。”
花容轻轻拍了下童谣的肩,“那你先起来,我去让人给我上妆。”
唱给童谣一个人听的戏,他想要化上完美的妆。
他想要给童谣唱一出最完美的戏。
“不嘛,”童谣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我想你抱着我唱。”
“那好,”花容将童谣抱得又更紧了一些,“那你听好了。”
说完,花容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对着童谣的耳朵,仿如夜里呢喃一般,带着无限深情,轻声哼唱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好不好听?”花容低下头来,看着怀里的童谣,带着浅笑,问道。
却见童谣靠在他的胸膛上,双眼紧闭,唇色苍白,脸上挂着浅笑,嘴角弧度没有一丝变化。
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反应。
花容几乎是浑身颤抖着低头,吻上她的唇,然后将脸贴上童谣的鼻尖。
没有一丝气息。
再也不会对他的话,有所回应了。
花容就这样抱着童谣,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久久没有动作。
而此时,童谣的灵魂正刚刚被小易从这具身体中抽离。
两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主人,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这样娇滴滴的人,竟然也能够忍受这么剧烈的痛苦,一声不吭,若无其事也就是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小易不无感叹地说道。
在她戴上发簪的时候,就该是她死亡的时候了。
可童谣却硬生生撑着,一直捱到了花容回来,然后在他怀里安详地死去。
中间她撑着的这么多时间,是两个空间交叠,挤压,周围空气被抽离,每一处骨头都被碾碎一般得剧烈痛苦。
这么剧烈的痛苦,从小养尊处优的童谣,却硬生生地撑过来了,一声不吭。
“只是,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反正还是要死的,主人你何必呢?”小易是真的不理解。
他不理解,这么一点点的时间,其实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花容那时还在戏台上。
可若他匆匆赶回来,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时,那他一定会万分痛苦。
他一定会想:
“如果今天不去风雨楼就好了。”
“如果今天没有登台唱戏就好了。”
“如果今天他一直待在家里陪着她,那他一定能发现谣谣的身体有恙,然后找来名医及时救治,那她就不会死了。”
他一定会这么想的。
他一定会把童谣的死,怪到自己身上,怪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去风雨楼唱戏。
说不定,他曾经最爱的戏曲,会成为他今后最厌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