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厦总算还是将老头儿给他的东西收下了,虽然这是易至阳留下来的,但是在十年之前,走遍了大半个帝国的少年将易至阳的骨灰洒向大海的时刻,少年心中对那个人的恨意便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有的只是深埋在心底不愿去面对的小小苛责和埋怨。
善扬郡主和晋闯见到老头儿和郑万厦一同回来,心中的担忧总算放下了。当晚三人在家中小小庆祝了一番,此次西凉之行,至此终于顺利达成了目的,待到郑万厦养养外伤,就可以返回洛阳剑林,挑战剑林三关迎娶莫邪姑娘了。众人仿佛能看见郑万厦身披红袍,满面红光的得意模样,而郑万厦此时在昏黄灯光下的笑脸,也确有几分小人得志之感。
郑万厦端起一碗酒,对善扬郡主和晋闯道:“欢欢,晋大哥,我敬你们一杯,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了。”说完咕噜咕噜一碗酒便入了肚。要知道,所谓‘都在酒里了’其实是喝酒一行最要命的黑话,到底什么玩意儿在酒里了?所以饮下此酒的人往往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到对方盛情难却,也不忍拒绝,只得带着满腹疑问也将酒喝了。但是善扬郡主和晋闯显然是知道郑万厦想要说什么,郑万厦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那种不必见外的地步,如果真要说些见外的话,反而伤感情。以郑万厦的性子,只怕日后两人有难,郑万厦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为两人出头。
善扬郡主和晋闯相视一笑,端起酒碗,晋闯道:“万厦兄弟吉人天相,否极泰来,这碗酒,哥哥喝了。”说完之后一饮而尽,碗口朝下,眼神明亮。
善扬郡主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笑意吟吟,将酒喝完之后容颜更加娇媚,夹了一块白切鸡给老头儿之后,道:“爷爷,现在万厦伤也治了,等过几天,你就与我前去扬州住上几天吧。义父此时想必也应该处理完山东事务了,在年关之前应该能返回扬州。”
公孙老头儿笑道:“那老家伙可忙得很,他才没空管我呢。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朱家做个糊裱匠,也不知道图个啥。”
善扬郡主道:“义父与山东民众情谊非凡,颇有渊源,所以才肯答应皇上前去山东协理赈灾,只要山东之事一了,就不再参与朝政了。”
公孙老头儿的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但是却能看透世事,在那混沌的背后,其实是无比高明的智慧,“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义父,他吧,年轻时我就给他算过,居高位而不顺心,享荣华而不富贵,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这朱家的天下哟,在张首辅这根柱梁倒下之后,便没有人能够支撑起来了。你义父能做的,也不过缝缝补补,将这个破屋子修缮修缮,却不能起到真正的顶梁柱的作用了。”语气之间不乏遗憾和惋惜,也不知是在惋惜申时行还是惋惜张居正。
郑万厦叹了一口气,道:“申首辅是一个好官,可惜现在好官已经说不上话了,在这乌烟瘴气的世道中,又有谁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呢?”
老头儿却斥责道:“你小孩儿懂什么?无病呻吟!世道如何,你们年轻人不都是改变世道的最新鲜的血液吗?只要你们清白,何愁天下皆黑?”老头儿难得地语气严肃,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三人沉默,老头儿却又颓然地坐下,黯然道:“罢了罢了,勿谈国事了。”
晋闯打破僵局,笑道:“我看都不用纠结去哪里,咱们一道返回洛阳,等万厦兄弟迎娶剑林贵女,咱们热热闹闹地给他闹个洞房岂不美哉?”
老头儿心中颇有感触,一转眼,郑万厦这小子都已经到了娶亲生子的年纪,岁月不饶人啊,老头儿笑呵呵道:“是啊,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就不错了……”老头儿虽然说得笑呵呵,语气十分寻常,郑万厦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不由得多看了老头儿两眼,发现老头儿鬓间已然全部斑白的头发,发现了老头儿因为头发稀少只能简单扎了一个小小的、干瘪的发髻,发现了老头儿说话时嘴角咧开参差不齐的牙齿还有眼角深刻明显的皱纹。郑万厦心中忽然一疼,原来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原来没有人可以在时光的侵蚀下保持原样。
郑万厦默默地为老头儿碗中斟满了酒,又给老头儿夹了些不需要好牙口容易下咽的小菜,轻声道:“随我去洛阳吧,我想办法在洛阳买间房子,以后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您就在家好好的就成。”
公孙老头儿端起了郑万厦为他斟满的酒,道:“臭小子,你还真是天真呢。你知道洛阳寸土寸金吗?你知道洛阳一个茅厕,够买咱们这小院多少个吗?我哪里也不去,这西凉呐,挺好的。”
郑万厦问道:“那我成亲你也不去吗?”
公孙老头儿反问道:“你成亲了不把新娘子带回来吗?”
郑万厦一时无言,半晌之后,郑万厦道:“带回来,带回来,只是我想要你与我一起去,看看你的孙媳妇儿,看看我穿上红袍的模样。”
老头儿自己斟满了酒,在烛光下,有些颤抖,道:“好,我与你一起去洛阳吧。”
郑万厦总算松了一口气,“那枯树下的东西……”
老头儿道:“埋在这里吧,太早现世对你不好,等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难的时候,再来找这柄剑。但是你要记住,剑只有一把,它能给你解决的事只有一件,你明白吗?”
郑万厦当然不明白,剑能解决什么事?但是老头儿好不容易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