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路小石很是惊喜,但一腔惊喜还没完全蹦出来,身侧就已经蹦出来一尊神——鞠敬神左手伸出,横在他和对面女子之间,右手则紧紧握着腰间柳刀刀柄。
“你神叨叨的干嘛呀?”
路小石虎着脸将这尊没眼力劲儿的神喝退,立马又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柳烟姑娘,你伤好了?唉呀,我还说等得空了来看看你,谁知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谢谢你。”
女子正是化名柳烟的穆尔紫烟,她淡淡地一笑,回道:“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准备回邛州城,先前无意中看见你,就来与你告个别,我们后会有期。”
“等等!”
路小石迟疑了下,道:“你真是邛州城的?”
穆尔紫烟侧头看了看,微笑道:“算是吧。”
路小石瞧到穆尔紫烟侧后还有位二十多岁的女子,有些恍然,道:“这位姑娘看着倒是眼熟,应该你才是邛州城的吧?”
女子是穆尔紫烟的侍女柳小户,闻言后看了看穆尔紫烟,上前说道:“我正是邛州人氏,家住城东,我哥是柳大户,难道公子也是邛州……”
“柳大户啊!”
路小石高兴坏了,道:“我可熟了。”又数着手指道:“还有金不换、徐冬生、张老二、狗儿,他们都是城东的!文君坊你知道吧?我们经常在那喝酒闲聊,他们你都认得吧?”
数月过去,柳小户的气色比在燕城时好多了,人看着也年轻了些,此时听到路小石的话,她眼神直闪光,像个小姑娘一样,略有羞涩道:“我不太记得了,因为我七岁便随爹爹去了燕城,对邛州倒是生了。”
“燕城?”
路小石微微一怔,又看向了穆尔紫烟,同时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库哩咔嘚亦鲁。”
这话是氐羌族话,意思是“今天天气不错”,他突然说出来,便是想吃对方一个反应,因为对于任何人来说,突然间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另外一种语言,两者的反应绝对不一样。
他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恶意或者恶趣味,只是对穆尔紫烟的身份很好奇,想着试探一下。毕竟这朵叫柳烟的云,从稽考文试第一次出现开始,就表现得不太像王朝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穆尔紫烟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倒是柳小户听明白了,吃惊道:“公子是哪里人?怎么会说氐羌话?”
“我自然是王朝人,也就只会这一句氐羌话。”
路小石有些讪然,笑道:“对了柳烟姑娘,许三公子也受伤了,你可曾见过他?”见柳烟似乎没记起许三公子是谁,又道:“就是许吾浪,咱们武试的时候,你救过他。”
穆尔紫烟哦了一声,道:“没见过。”
路小石还想聊聊,但穆尔紫烟又说了句后会有期,便领着柳小户走了,走出十多步却又停下来,转身淡淡一笑,说道:“路小石,这件衣衫不适合你。”然后再次走了。
路小石很尴尬,恼道:“什么人啊!”
“氐羌人。”
老张的脑袋凑了上来。
路小石皱眉道:“可这是咱王朝的大京城啊,一个王朝的邛州人,为什么会对一个氐羌人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分明就是那女子的侍女。”
“你确定?”
“确定。”
“有些意思。”
路小石虚起眼睛,手指不停地抠着下巴,摇头道:“人倒是个好人,可惜是个氐羌人,真的,可惜了!”
老张笑眯眯地说道:“看上了?”
路小石两眼一瞪,道:“我是替许吾浪看上了!”又冲牛鬼蛇神一招手,道:“赶紧去打听打听,看看唐河许家三公子许吾浪在哪儿!”
…………
许吾浪在树下。
寒士街的南面有条缓缓徐流的小河,京城人称为摸底河。
摸底河两岸全是粗枝大叶的银杏树,据说是王朝建国后,由太祖皇帝下令栽种的,现今数百年过去,每棵树都已是高大繁茂、遒劲古朴。
由于银杏树太过茂密,使得摸底河北岸这条无名小道很是晦暗,又由于小道北侧便是众多朝臣的府宅后墙,官威隐现,所以平时少有人至。
许吾浪就站在河北岸的一棵银杏树下面,一身白衣胜雪,身形如铁枪般笔直。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不知什么时候,小道一头出现了一个担着货筐的小贩,在许吾浪右侧数十步外停了下来。
或许是光线太过晦暗,或许是许吾浪被树身遮住了,总之小贩并没有发现这条小道里还有人,于是将货筐放下,敞开衣襟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粗鄙而惬意地脱下鞋、抠着脚丫子。
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寻常的小贩。
多半是今天生意还不错,而且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他便像很多只能暂时怀揣银子的男人一样,想着把银子交给婆娘之前,能不能偷偷花去一些。
而但凡这样想偷偷花银子的男人,一定是不敢偷偷花银子的男人,那么就只有趁着回家面见婆娘之前,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尽情地享受一下幻想偷偷花银子的快感。
比如到玄武楼像吃大饼一样吃东海雪花鱼,比如像喝水一样喝大醉金陵,比如像抱婆娘一样,抱遍秦淮河上所有画船里的姑娘……
小贩显然就是这样的男人。
至少从他脸上浓浓的市井气息和抠脚丫子也抠得如此陶醉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就是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