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左边山尖上的那一棵梨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见识了一世兴衰,见识了因果更迭,依旧立在那里,花开花谢。
幺老祖婆在世的时候,乔公跟乔婆很是霸道,常对幺老祖婆呵斥打骂。后来我书叔娶了我书婶,又生下珊妹,一家人倒也和谐。幺老祖婆一个人在家带珊妹,一家人上坡干活,倒也其乐融融。
珊妹两岁的时候,幺老祖婆走了,琐碎的生活总充斥满了摩擦,乔婆性子直接蛮横,书婶性子刚烈武断,矛盾终于不可避免爆发了。先是小吵小闹,过一段时间是破口大骂,到最后是大打出手。
于是请来岭上同宗见证,村委裁定下分了家,老两口住了堂屋,书叔书婶住了小屋。依旧争执不断,三天两头一顿骂,通常先是乔婆跟书婶吵,书叔看不下去了会争论几句,乔公也参与进来,于是乎一场精彩绝伦的家庭大戏开始上演,甚至于有时还会动手。我爹我母亲刚开始的时候还会上前劝几句,把情绪激动的人安抚下来,渐渐的也失去了耐心,不予理会。
后来书叔书婶去了广州打工,这样的争吵才停止下来,乔公乔婆也搬过小屋来住下,带着珊妹与小弟,日子趋于平淡。
几年后书叔书婶回来了,刚开始住在一起,因为久别的回归,都能忍耐,渐渐的矛盾重现,又开始争吵,打架,分家。
书叔又出了远门,因为珊妹跟小弟读书的缘故,书婶留在家照顾姐弟二人。书婶帮着村里承包土地种烤烟的人干活,可以拿到一些微薄工资,也能养家糊口,补贴家用。
那时候我爹我母亲远在上海,我公独自一人在家里,每次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回家待一段时间,书婶都会过来看看家里缺啥少啥,隔三差五给我拿来从自家地里弄回来的蔬菜,煮了什么好吃的先盛一大碗端过来。
“你母在屋头那阵都经常这么吃,你有了拿给我,我有了拿给你,有好吃的大家都得吃,屋头差啥子就跟我说,我给你弄拢来。”书婶一向如此爽气。
再后来我毕业了,出去满世界溜达,遛得累了我依旧会回到马鬃岭的家,虽然是空徒四壁,但我对这个充满了我整个童年记忆的石头房子极有感情。
我在家里呆了整整一年,一年里乔公没事就过来我家坐坐:
“蛮子,吃饭没有?”
“蛮子,又在看书啊?你出去走走嘛,去山那边逛一下看一下。”
“蛮子,帮我剪一下指甲,妈卖批的眼睛看不到,老是剪到肉。”
“蛮子,拿你公的刮胡刀帮我把胡子刮一下嘛。”
“蛮子,我手指着刺扎了,帮我挑出来哈。”
“蛮子,我把牛拴到你的核桃树下了,圈里面关不住了。”
乔公所有的琐碎都与生活有关,我只能不厌其烦,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偶尔乔婆也会抱一大堆新鲜蔬菜,或是提几个萝卜,或是拿几棵大蒜过来,也会坐坐:
“蛮子呐,你不晓得,你婆日子难过呐。”
“蛮子呐,你看,你看我的牙齿,门牙都断了,你大婶打的呐,我都逃到山那边了,她那着刀的背时泼妇追到山那边都把我牙齿打断了。”
“蛮子呐,几天几夜的痛得吃不下饭呐,她说我在后头跟嫚的母摆她的空龙门阵,我哪里摆她的空龙门阵嘛。她各人做下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嘛。”
“蛮子,你说说看,她帮人就帮人嘛,深更老半夜的不落屋,在别人家待起,像啥子话嘛,还不让别个摆她。你说她有啥子道理嘛。”
“蛮子呐,你看到的嘛,她们娃儿都那么大了,看到了像啥子样子嘛。”乔婆期期艾艾的诉说她的哀伤,我沉默无语。至于她的牙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听到了一个留守妇女空闺难熬,与同村男子钻玉米地的黄色故事罢了。
乔公受伤的时候已经是冬月底了,在山那边背了沉沉一背篼柴摸黑往家赶的时候,在后头湾公路上摔断了颈椎骨,再也没有爬得起来。
书叔带着他去了几家大医院,都说无法治疗,于是带回家里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没有感觉,屎尿shī_jìn,除了能说话,能吃东西,一动不能动。
我回到家去看望乔公的时候,他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用一张厚厚的绒被裹着,满屋子腐烂的臭味直冲鼻端,我叫他:
“大公,我回来了,我来看你来了。”
“蛮子,你来呐,你公恐怕活不过来了,能看到你回来公安心了。”
“大公,心放宽点嘛,你会好起来的,现在科学发达,没得治不好的病,你安心养伤,你好了还要背我呐。有啥子想吃的就跟我说,有啥子要我做的也跟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能说一些幻想。
“蛮子,你帮我捏捏脚嘛,痛得很嘛。”我忍着腐臭帮他捏脚,皮包骨头依旧有一丝温热。
“蛮子,帮我捏捏脚啊,公痛啊。”
“大公,我在帮你捏呐,你没得感觉嘛?”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就是痛得遭不住啊,你帮我揉肚子嘛,胀得很呐。”
“蛮子,你帮我看看手上有啥子在爬嘛,痒得遭不住呐。”
“蛮子,帮我翻一下身嘛。”
我是逃离乔公的房间的,出来以后直奔大门口,大口呼吸门外新鲜的空气,小姑叫我都没有搭理。
过完年以后没几天,乔公就死了,在离梨花开的季节来临之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爹帮他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