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二殿下闾丘闵幽奔马舞戟的北关兵越来越多。近处有王宫前面负责拱卫的两排兵卒,远处宫墙上初时只有当值护卫,不久已是人头攒动,不仅普通兵卒闻风而至,就连很多高级将领也都站在墙头,目不瞬移地盯着远处的闾丘闵幽。
场中情形若是放在往日,此刻早已墙上墙下,雷鸣般的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了。
小黑又是一个来回折返,闾丘闵幽挥戟一探,月牙刃已将雪地上的那坛烧刀子酒钩起,戟头一挑一甩,酒坛迎空飞出。
闾丘闵幽双足在马镫上一点,跃身空中,接坛在手,落下时,灵性的小黑恰已奔至。闾丘闵幽将自己轻轻坠下,立于马背之上,雪戟横肩,犹如檐头一只临风巨鸟微张双翼。
北关兵心中又是忍不住一片叫好。
此时,马背上站立的闾丘闵幽一仰脖子,拎着酒坛直灌起来,马未停蹄,酒不停灌,直到酒坛见底,他才手一扬,酒坛远远飞出,跌碎在雪地上。旋即见他脖颈一甩,“噗”一声,一大口酒随之喷出,如万千条水箭,扑射在戟端的月牙刃和红缨上。
忽如春风吹至,戟花万点开出。在墙上墙下官兵们终于按捺不住的同声惊喝之中,闾丘闵幽竟自开始立在马背上舞戟。雪白的刃,鲜红的樱,火样的酒,在这黄昏的风雪之中蓦然相逢,犹如英雄相惜,知己同欢,忍不住击节高歌,快哉快哉!
饮过烈酒的戟刃和红缨,竟似醉了一般,红得更烈,舞得更狂。奔驰的小黑颈下铜铃声如铜锣,脚下蹄声疾如鼓点。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疾舞中,闾丘闵幽一双淡褐色的眼眸,渐渐如火一般燃烧起来,泛起红光,最终成为炽烈的赭红色。
烈羽戟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狂烈,开始低低地呜咽,发出金鸣之声,这声音渐渐激越起来,几近长啸,让人直疑这柄戟继续舞动下去,会引起海啸,引起山崩,引起电闪,引起雷鸣,引起整个大地的翻转和沸腾。
众看客的心不由自主全都绷得极紧,恍似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他们胸口砸着、擂着、攥着、挤着,让他们的心,随时会和即将到来的海啸、山崩、电闪、雷鸣一起,迸发开来。
突然,小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闾丘闵幽紧紧附于马背之上,手中长戟指天,烈羽戟鸣啸不已,直欲破天而去。一人一马一戟,蓦然静止在这黄昏的风雪之中,如一座石刻的雕像。
许久之后,小黑依然人立不倒,烈羽戟红缨已歇,只剩一带缟素如一面哀矜的旗,戚戚地飘摇在风里,以一种诀别的姿势,祭奠着一个英雄的末路,生命的最后一曲悲歌在这带缟素的剌剌之声中轻轻唱响,歌声慷慨而苍凉。人们发现,不知何时,闾丘闵幽已是泪流满面。
四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低徊,雪声扑簌。小黑胸前的铜铃,渐渐轻摇着安静下去。王宫的墙上墙下,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个黑盔黑甲的少年,看着他手中那杆指天的画戟。戟杆上的羽纹画得繁复奢华,却掩不住深深的悲戚。
那一人一马一戟的含泪伫立,像是一种祭奠,一个怀念,也像是一截乐谱,一段舞蹈,却始终都透着凄凉。
细雪轻飘,素带漫摇,闾丘闵幽赭红色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恢复为淡褐色,他缓缓望向王宫的墙头。在那里,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周却正和将官们一起,站在王宫的墙头上,远远地看着闾丘闵幽,偶尔说一句什么,身边的将官就笑了起来。当甥舅二人隔着王宫前的风雪,和风雪中站立的两排兵卒对视的刹那,闾丘闵幽也笑了,雪白的牙齿迎着天光亮了起来,一颗颗,像他脸上的泪水一样纯净。
这是他等待的时刻啊。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久得像一首只剩了旋律却忘了歌词的儿歌。做一个闾丘家的男儿,做父王最骄傲的儿子,那是他十七年来从未停止过的梦,他在这个梦里不停地奔跑、喘息,跑了整整十七年。今天,这个梦就要实现了。
指天的烈羽戟被缓缓收回,闾丘闵幽脸上挂着泪,嘴角笑着,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那声长叹仿佛一枚书签,一直夹在书里,经过漫长的收藏和等待,在书页已尽的今日,随风飘落。那分明是一声长叹,不是一声长吟,更不是一声长啸,可墙上墙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人们静静地看着闾丘闵幽,看着这个奇怪地哭着,奇怪地笑着,又奇怪地叹息着的少年。
烈羽戟被重新举起,重新伸向天际,戟尖颤了几颤后,笔直地指向墙头,指向站在那里的勇烈将军——周却。
墙上墙下的人们定定地看看戟尖,然后又和身边的人互相看看,从别人眼里确认一下自己的所见,然后就突然间一片哗然,整个北关兵像一锅开了的水,沸腾起来。
军界的惯例或者说是阵前规矩,戟尖或者枪尖、刀尖指着一个人,意味着一种挑衅,一种挑战,是下战书的意思。
北关兵初时以为闾丘闵幽这个娃娃大概不清楚军界的这个规矩,所以才会误将戟尖遥遥指住大将军周却,可是他们随即看到闾丘闵幽满脸肃穆凝重,尤其几个副将知道闾丘闵幽往日和军界的密切关系和往来,就明白闾丘闵幽是完全清楚军界的这个规矩和习惯的。
这个黑盔黑甲的少年确实是在挑战勇烈将军,挑战自己的舅舅,挑战翼国军方的最高统领。
将官和兵丁们看了看墙头周却一张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