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刚刚那个凭空而出的,让雌雄双煞慌了手脚的男子,她并不清楚是谁——既然他们并不相识,那就一定冲着雌雄双煞来的了。阿阮并不指望着这世道还有仗义相助的侠客,即算有,依着她的运气只怕也难得碰上那般凤毛麟角的人物。当然,她的想法不久之后便得到了坐实,他的确不是为了救她。
远处的刀剑声渐渐息了。阿阮尝试着凝聚内力,施出去的力气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然地没有丝毫回音。她的额上渗出数不清的汗滴,只觉得又累又渴又难受。自己似乎又陷入前几月那般的境地,四面楚歌,无一人可信。周围的人全戴着伪善的面具,他们将自己丑恶的yù_wàng掩藏得那样深,每说一句话都别有深意,每做一件事都另有目的。
她忽然间看透,连恐惧都来不及,便被猝不及防地卷入腥风血雨——同样戴上面具,曲意逢迎地生活,生怕自己被视为异类,而被夺了生的权利。
阿阮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向她走来。她吃力地抬眼,觉得被倾覆的世界一一被拉回原来的轨道。可是,谁知道呢,她并不曾真正清晰地认识过这个世界,也许,他的到来,只是,新一次的倾覆。
他牵了马,马背上驮着奄奄一息的罗妙手和李空空,他俩被绑在了一起,因被点了哑穴,呜咽得不成腔调,到底是没了方才的锐气。阿阮觉得十分解恨,放下本该对陌生人存着的戒心,本能地觉得这少年于她无害。
他不发一语,默默地解了她的穴道,将她从布袋子里放出来,并给她松绑了手脚。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忽然注意到阿阮右臂上那繁复而精美的纹身,微不可察地皱眉。阿阮觉得不好意思,可她的衣衫破了,阻不了他的视线,于是讷讷地将手臂收到身后。那人又静默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骤然起身,重新牵了马,只留阿阮一个莫名的背影。
阿阮费力地支起身子,想追上去,她并不想独自被留在这荒无人烟的树林里。脚下的枯枝不合时宜地将她绊倒,于是,她摔倒得彻底而狼狈。
那人听到身后的响动,顿住脚步,拧起清俊的眉头,终于又回过身来。他没有走近,只远远看着。
阿阮站起身来,窘迫得无地自容,又不知道该如何搭腔,因为那人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于是只支支吾吾地跟他说了句“谢谢”。她极少跟人说这句话,故而语气生硬、表情僵硬。
男子到底怀疑她的诚意,因为她听到他用冰冷的语调问她:“谢我什么?”
她猝然抬头,不期然地撞入他的眼。
并不是触目惊心的俊美无双,却足已教人一见难忘。眉眼清俊,长眉入鬓。明明只是青衫简衣,却被他穿得别有韵味,摒却了华而不实的金贵之气,徒留了一身清俊矜贵。他的佩剑纹饰古朴,内敛中带着一丝落拓清爽,倒也真真是剑如其人。记忆中的朝阳从来都是昏黄而寡淡,此时此刻,却带着一丝乳白的光晕,凝成一个漩涡般的迷城。
阿阮有些恍惚,但到底还是找回了一些语言能力,于是诚挚地答:“谢谢你救我。”顿了一会儿,又补充,“谢谢你回来。”
那人扶额,不久之后便抬头叹气,终是妥协:“到了镇上便分道扬镳。”他不想多管闲事,但扔下一个柔弱女子于这荒郊野外,实在有违道义。
他的目光复又落到她光裸的臂上,皱眉,转身从马背上摸出一个包袱,远远地扔给她,淡道:“穿上。”
阿阮打开包袱,见到是一件干净素雅的男式衣袍,欣欣然地披上。袍子很大,穿到她身上倒像是件戏服,甚是滑稽。阿阮觉得好笑,于是披着袍子挥舞着袖子,肆无忌惮地傻笑起来,但是,在触到那人冰冷目光之后,又神色讪讪地将笑容一点一滴地收敛起来——她实在有点儿怕他。
佛在云头拈花一笑,于是,世间的因缘际遇便起了微妙的变化。前一刻海誓山盟的爱侣顷刻间成为陌路;后一秒狭路相逢的男女霎时间生出情愫。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相差无几地出现,最后延生成掌心不可更改的弧线。当他到来之时,此前经历的种种便纷纷剥落褪色,终究粉碎成过眼烟云。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待他。
那么,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世间,你仍然愿意相信命定的姻缘吗?
多年之后,江霏雪递对座女子一杯君山银针,这样问她。
女子柔柔一笑:“我相信。”声音幻化为风,曳了她的心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