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余宽的青石路年生已久,早被踩得失了规整,左一块右一块胡乱翘着,多走几步拦路又现出个大坑,积满了漂着菜叶的泥水。两旁的灯火也不够明,树枝上稀稀落落地挂了些灯笼,除此外只能靠摊铺上燃着的烛火照亮。可这丝毫不能打消游人的兴致,各个摊铺前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还有齐腰高的孩童咬着糕饼咯咯笑着在人群里穿梭。
这是碰上赶夜集了。沛殊暗自雀跃着,饶有趣味地东瞧西看,这家卖的折扇不错,那家的桧木面具也精巧,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应是在耍把戏,近旁这个是……嚯!大道边就敢赌骰子?出了扬州城果然不一样!
沛殊的眼珠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可脚下丝毫不敢停留,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人往前走。身边那人正生着气呢,沛殊可没胆子招惹她。路过一个瓜果摊,摊主是个手巧的,将拳头大小的香瓜雕成形态各异的灯笼,里头放一小截蜡烛,用竹棍挑着卖。沛殊看上了最大的那个兔子瓜灯,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儿,这时从身后伸来一只手,递钱拿灯,再送到她面前,“拿着吧,小姑娘都喜欢好看的玩意儿。”
那人叫阿布库,说是大哥让他跟着来的,让暮摇生气也有他的一份。沛殊犹豫得厉害,看看暮摇又看看阿布库,见他笑得纯良无害,实不忍驳其面,接过灯,蚊吟一般地道了谢。
阿布库笑得更欢了,还转头去问暮摇喜欢哪个。“你大哥让我好好照顾你们,要什么都跟我说!”暮摇狠狠地一皱眉,快步走开了。
这一日从早到晚就没个顺心的时候!
先是莫名出来个奚公子,接着义父要她带上公西妙成一起走,等到出发时,又多了原山跟这个室韦人。原山跟着她没意见,可这人不就是前日大哥口中的莽夫吗?
“大哥为何要叫你来?”
“我是这府里一等一的高手啊,敖都事多走不开,只能让我代劳了。”
吵吵嚷嚷地上了船,公西妙成便开始诸多嫌弃,窗边风太凉,木凳又太硬,船行得不稳,晃得她脑仁疼,听说要在船上过夜更是炸开了锅。暮摇打从心底里厌弃她,又想到她与自己的亲源,不由得心惊肉跳,难不成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这般矫揉造作?
暮摇又气又慌,满腹心事地走在永贞渡口的夜集里,集市里人人笑逐颜开,让她倍感郁卒。走到半道上闻见阵阵卤肉香,香得她脚下一颤,在船上堵着气根本没吃什么,这会儿不仅气还饿,饿得抓心挠肺,双眼模糊了。
阿布库领着沛殊笑嘻嘻地赶上来,耸了耸鼻子,赞道:“这个味道够好!走,我们进去尝尝。”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暮摇往酒馆里走。暮摇矜持地挣了挣,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月升过半,酒馆里仍有不少食客,热闹不输外面的集市。三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三份卤牛肉并两壶酒。酒肉很快便送了过来,肉厚酒香,就着窗外一轮圆月,暮摇吃得很是欢畅,等她再回过神来,面前碗碟已空空如也,酒壶也见了底。暮摇艰难地打了个饱嗝,欢畅过了头,有些撑了,指着对面的空位问沛殊:“他人呢?”
沛殊正拿着瓜灯玩得不亦乐乎,听见问话,抬头看了眼:“方才还在呢,这会儿去哪儿了?”
正说着阿布库提着个金鱼瓜灯走过来,递给暮摇:“一人一个,省得争吵。”
暮摇很是嫌弃地接过灯,“多大了,谁稀罕这个啊。”沛殊眼馋得厉害,这个金鱼的似乎比兔子的还要大,“那你给我吧,我都喜欢。”暮摇手一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自己玩自己的。”
那瓜灯是刚做好的,还散着瓜皮清香,金鱼雕得传神,鼓着眼睛憨态十足。暮摇酒劲上了头,熏得她晕乎乎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偷偷用手指戳了戳鱼眼睛,扑哧一笑,整日的烦闷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阿布库也笑了,大手一招:“吃饱喝足了就走吧,小赫坏茸盼颐橇恕!
原山站在“云来“客栈的门口,探头四望。船上那位严叔说这是永贞城里最好的客栈,他跟昭明公主一路问着找了过来,却发现袋子里的铜板还不够定一间房。公主柳眉一竖,执意要先进房歇息,店家是个执拗的木头脑袋,非要见了钱才肯放行。原山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用,只好出来门口守着,看二小姐她们何时能到。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二小姐三小姐笑笑闹闹地走来,原山忙迎上去,作了个揖:“两位小姐,公主已候了多时,快进去吧。”
暮摇冲原山嘻嘻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同我们去喝酒?这里的肉这么大一块,酒这么高一壶!美味得很!”
原山被酒气喷了一脸,愕然无措:“二小姐这是……”
“喝太多了。”沛殊有些吃力地搀着暮摇,一步步朝客栈里挪,“天怪冷的,你们怎的还没进房,等我们做什么?”
原山呐呐道:“钱不够,人家不给进。”
“钱?”暮摇猛地一转身,粗声嚷嚷着:“原山你要钱吗?我这里有!要多少有多少!买下整个永贞都不成问题!”
这一嗓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阿布库提着两盏瓜灯笑出了声。沛殊慌慌忙忙地捂住暮摇的嘴,拽着她往客栈里走。
暮摇掏出几个香囊往柜台上一扔,豪气云天地喊:“这客栈,全包了!你们爱住哪间住哪间!”店家像看傻子一样的扫了她几眼,又埋头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