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懂蚊子的话,毕竟她的体内流淌的是他的血。面对一只体内流淌着他的血的并且化成了人的蚊子,梅先生有了一股作父亲的冲动。
蚊子饿了,他一时心软,便把手指割开小口子让她吮吸。等蚊子吃饱喝足后,他又开始懊悔,自己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蚊子的天性是喝血和植物的汁液,可她现在是个人形的小妖精啦,就必须吃人的食物,再不能喝血了。
梅先生在想办法,如何令这个小妖精学会人的语言,如何吃人的东西,如何做人的动作。
晚间时候,月亮又大又圆,蚊子睁大眼睛对着瞧了又瞧,恨不得扒在月亮上瞅瞅。她瞅着瞅着,肚子又饿了。
蚊子这回很聪明,她从木桩上起了身,转个头,一路踩茅草而过,准确无误的抓住那个正在露天野地里铺床的漂亮公子的手。
然后又准确无误的露出小小的虎牙,接着用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他的手指放入嘴中吮吸。
可这次没有血,蚊子拼命吸、使出吃奶的劲头吮,也见不到一点血光。
她嘴里咬着梅先生的手指,眼睛望着梅先生的眼睛,口水顺着梅先生的手指一路往下,直朝他的袖口钻去。
见到那晶莹有光泽的水渍蔓延到手臂了,梅先生立刻坐不住了。
他先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指收了回来,再扯出怀里一块手帕把口水擦了,然后又把帕子收回到自己怀里,最后也瞪着眼睛望着同样拿眼睛瞪着他的蚊子。
蚊子望着梅先生那双眼睛,忽然觉得那就是近在咫尺的月亮,不仅明亮,还能有她的影子。蚊子发现对方眼里有她的身影,她太高兴了,她为这一发现兴奋不已。
蚊子口中“嗡嗡嗡”的叫唤,似乎在说,你的眼睛里有我,我的这个发现真伟大,我好厉害啊!
当然,这个时候的蚊子还学不会“伟大”“厉害”等词汇,她还是一只如白纸一样的小文盲,她还需要梅先生的训教,她离她将来的“蚊”人之路相当遥远。
梅先生的干眼瞪反而令蚊子欢呼雀跃,他的气势一下子就被浇灭了。他只好收回自己看似愤怒的目光,假装整理袖子,嘴里开始说些语重心长的话。
梅先生说:“从现在开始我要教你说话识字,你如果学不会或者不认真学,你就会饿肚子。”
梅先生还说:“知道什么是饿肚子吗?就是你的这个部位在‘咕咕’叫,甚至还有点疼。”梅先生捂着自己的肚子示意给蚊子看,这就是肚子,它咕咕叫,就表示肚子饿啦。
梅先生继续说:“你要先学会‘先生’和‘学生’两个词,我是先生,你是学生,学生要听先生的话,记住了吗?现在开口说先生!”
蚊子还在感知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她觉得先生说的一点也不对,肚子的叫声一点也不是‘咕咕’,而是‘咕噜咕噜’,还有‘噼里啪啦’,甚至还有‘叽叽喳喳’,才不是先生说的‘咕咕’。
蚊子有了肚子叫声的发现,她觉得漂亮公子不能做她的老师,应该她做漂亮公子的老师才对。
于是蚊子摆出语重心长、看待晚辈的慈祥目光,白嫩嫩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茹茹的说“先生”,蚊子接着又用白嫩嫩香甜甜的小手指着漂亮公子道“学生”。
梅先生本来挺开心,这个小丫头这么快就学会说话了,再一想,不好,这个小蚊子说错话了。
梅先生立刻纠正她,他抓住蚊子指他的手指,用严肃的口吻说,“先生”,接着又把蚊子的手指掰向她自己,说“学生”。
蚊子不同意他的观点,她依旧指自己为先生,指漂亮公子为学生。
梅先生也是个犟脾气,他的脾气要是上来了,九鬼十八神都要抖一抖的。
他拎着蚊子白嫩嫩的小手指着自己,说“喊我先生,没有先生,没有吃的,只能饿肚子!”
那种凶神恶煞的目光蚊子是第一次见,她害怕这样的目光,她的气势一下子被浇灭了。
就像清晨沾着露珠的小草那样到中午的时候蔫掉了,又像鼓着腮帮子“呱呱”叫的青蛙被捅破了鼓起的下巴那样泄气了,更像圆乎乎的大月亮突然变成了弯弯的瘦月亮那样憔悴了。
蚊子心中的委屈上来了,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委屈”,但心里就是堵得慌。
就像田埂里的水流被泥巴堵住了那样,就像在自己面前砌了一道墙不让自己出去那样,就像一块一百斤的大石头压在自己身上那样。她堵得慌,委屈的慌。
蚊子开始淌眼泪了,那些泪水和口水一样晶莹饱满,它们在蚊子脸上留下湿漉的痕迹,然后滴落入衣襟。
蚊子觉得无声的哭泣并不能反映自己的委屈,于是她开始扯起嗓子哭。声音一会高一会低,高的时候就像逢年过节的杀猪叫,低的时候就像吃了蜈蚣的公鸡叫。
两种声音都不好听,却都能钻心。
梅先生败下了阵,他把怀里的帕子掏出来,去擦小蚊子的眼泪。小蚊子没有躲藏,任由对方给自己把小脸擦干净。
蚊子扑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一顿一顿的抽泣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的大眼睛里的伤心委屈一下子跳跃到兴奋好奇,她再度伸出自己软软的小手指着自己说“先生”。
梅先生哀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得自暴自弃说“好!你是先生!”
梅先生的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比喝了血还要开心,比有月亮看还要兴奋。
小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