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发出。
“大人,您说什么?”
胡三十分着急,连声追问,可薛庭儴根本说不出话,胡三只能凭着自己猜想问道:“您是不是惦记着之前的事?您放心,您的话已经传给给张大人了,他已知晓王大人是您的独子,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薛庭儴眨了眨眼皮,胡三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附耳凑在他嘴旁,却只听到一句:“我没有……”
再之后没有下文。
等胡三着急抬头去看,却看到薛庭儴大睁着的眼睛,和灰青色的脸。
他抖着手上前摸了摸对方的鼻息,却被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
冷风顺着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钻进来,兜头就吹了薛狗子一脸冰寒。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印入眼底的是间并不大的屋子,青砖墙黑瓦顶,墙上抹着白灰,却看起来灰突突的。房梁是原木色的,因为没有承尘,裸/露在外,其上挂着几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上面盖着蓝布。
他躺在一张炕上,身上盖了床半新不旧的被子,被面看起来倒是干净整洁,实则里面的棉花瓤子已经硬了。
而正对着他的炕脚,放着一排深棕色炕柜,柜上嵌有黄铜裸钉的折叶和铜穗拉手,其上雕琢着简单的祥云流水纹,看起来厚重而不失大方。虽在大户人家里算不得什么,但在农户人家已经算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家具了。
传个几代没有问题!
这是他爹当年说的话,他爹是个村里最好的木匠。
薛狗子感觉自己的头很疼,像似被人狠狠用锄头打了。他想撑着坐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又摔回炕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薛狗子,是薛家二房的长子,因为发生了一些事,他一时想不开肝火焚心病了过去,已经病了许多日子。
他不是薛庭儴,那个薛庭儴是他梦里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那样一个人?
为了证明那一切都只是他做梦,他还特意地举手看了看。
果然!眼前的这只手纤细而白皙,还没有长出男人应有的筋骨感,他今年才十四,怎可能活到七十多岁,最后还死不瞑目。
薛狗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望了望四周,心里才终于安稳了一些。
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顺着窗子缝就钻进来了。
“我说招儿啊,不是四婶说你,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儿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成日里不落家,竟学起那些小商小贩做生意。那生意是你能做的?瞅瞅你四叔,日里在外头东奔西跑也落不了几个钱,快别折腾了,有那点儿功夫你帮四婶干些活儿!”
这声音听着像是个年轻女子,却话里的讥讽味儿太浓。都说相由心生,也不怪孙氏长了一脸刻薄相。
薛狗子脑子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他就愣住了,他是讨厌四婶没假,可他怎么会如此想对方?
还不及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梦里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四婶,我倒是想帮你干些活儿,可你也知道狗子病了多日,家里起先还给几文钱让给抓药吃,才不过吃了半个月,阿奶就说家里银钱不凑手,让把药停了。狗子是我男人,我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病着,四婶想让我帮忙做活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借我些银钱买药,我以后慢慢还你行不?”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从音调里就透露出一股干练与爽利的味道,还夹杂了几分挤兑的揶揄。
对,招儿就是故意挤兑孙氏。
孙氏素来都是只进不出的性子,想让她拿出一文钱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借给二房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二房如今就剩了这两个人,顶门户才不过十四,倒是有个大的,也才十六,还是个姑娘家。孙氏每每听村里人谣传说招儿这死丫头,做了什么生意赚到银钱了,就满脸不信。
这死丫头能做什么生意赚钱,不过是从野地里挖个三瓜两枣的,拿出去骗骗城里人换几文钱罢了。
“你四婶可没钱借给你,咱家的银钱可都在娘那儿,你管娘要去!”孙氏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往屋里去了,懒得再和招儿废话。
“既然四婶没钱借我,我又不敢去管阿奶要,只能自己琢磨着从哪儿弄些银钱,给狗子抓药吃!。”
招儿的嗓门特别响亮,这话自然不止是说给孙氏听的,还是说给坐在正房堂屋里赵氏听的。
果然招儿前脚进屋,后脚赵氏就站在门口骂孙氏:“你猪圈还没洗干净,这又回屋里挺尸?”
招儿撇了撇嘴,撩起门帘子走进去,迎头就撞上薛狗子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他到底比薛庭儴活得年长,自然不会忘了做表面功夫。
他叹了一口气:“才小子被他娘宠坏了,也是我这做大伯的管教无方,大伯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薛庭儴忙避让开,道:“大伯快别这么说,庭儿乃是晚辈,受之不起。”
“庭儿?没想到你倒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薛青山失笑,也是想点出薛庭儴其名不正,没有表面上如此懂事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