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田安
若说谁对安远侯府最了若指掌,褚阅定是当仁不让的首位。
儿时学业繁重,她一向又最厌父亲找来的那些酸绉绉的老监生,便时常玩闹心起,偷偷将那些山羊胡子晾在书房,自己则溜到别的院子里去,一来二去的,就像兔子打洞,各条小路小道她都清楚得很。
最后褚赟实在是被她闹得头痛,请了两位新入国子监的女先生,这才将她哄得听话了些。褚阅刚继位家主那年还曾听闻两位恩师已到地方府郡高就,一位到了泉州顶替四夫人的嫡兄赵岭开做知州,另一位则举家迁至临着安虞的边陲之地——绥州。
赵氏素来介怀着自己的出身,平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碍了其他几位夫人的眼,这日子过得活像惊弓之鸟,到了晚上反倒睡得极沉,褚行又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白日间念书习武,疯疯闹闹得耗了不少气力,此时也早已拥着被子踏进梦乡。褚阅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漱雨苑,顶着月亮穿林过丛,壮着胆子自韩振住的啸云苑外斜穿了过去,来到褚言的逐月苑。
左右无人,她藏在后墙下的高大树丛里屏息凝神,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这下夜的更夫和府内巡逻的侍卫不知为何,都像是得了命令似的特意远远避开了这逐月苑,脚步声到了半巷之外,便立刻掉头而返。褚阅细想了想,依旧思虑不出个结果来,索性打算直接翻墙进去看看。
反正在褚家这间大厦彻底倾颓之前,她手里可是握着免死牌子。
提了半天气,褚姵这具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壳子终于还是争了口气,褚阅像只落水鸭子似的趴在墙头无声扑腾了半晌,终于还是轻飘飘地落进了院中。
褚姵这具壳子虽没有什么武学底子,但好就好在瘦弱轻盈,再加之常年练琴学棋,十分灵巧,所以褚阅没费什么力气便能“操纵”着这具壳子闪身躲到廊下的阴影中。刚将身形掩在廊柱后,就听得不远处有两声急促的门板开阖声响起,吱吱呀呀的,听起来十分焦急。
果然下一刻,褚言院中的石青和竹青一人捧着一个红匣子,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走下长廊,向院中那棵桃树下走去。
褚阅心中狐疑,待她们走得远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蹭了两步,探头看向廊下的院中。
只见半空中挂着一湾朗月,夜空中云雾稀邈,衬得月光愈发舒朗,星光点点连缀成银河,也不知相隔河岸的牛郎织女今年有没有顺利相会。月光下照,洒到庭中,将依着桃花树而建的那方暖池照得清波微漾,粼粼波光间暖池主人的倒影随着袅袅热气缓缓浮动,可又被池壁四周挂着的薄纱遮挡住了一大半,教人只能影绰绰地瞧见水面上映出的半截女子裸背,白皙如玉,蝶骨玲珑,更是撩人。
若是放在以往,褚阅定会像个登徒子似的饶有兴致瞧上许久,搞不好还会兴味盎然地打一声浮浪的呼哨,等那美人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可现在暖池里出现的另一道男子高大背影却令她丹田之处腾的涌起一股滔然火气,一路向上,直蹿到脑门上去。
她她她!
褚言这个假正经的!
竟然在家里会野男人!
褚阅张了张嘴,很快又抿了嘴角咬紧了牙关,费了半晌的力气这才将火气堪堪吞进肚子里去。
她知道这逐月苑中有个暖池,是褚言儿时雪天受冻、落了寒症的病根后,褚赟重金聘请能工巧匠修筑的,为的就是给褚言调养身体。
可谁曾想,现在却成了褚言和这野男人私会的地方。
褚阅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褚言,但也还是可以说对她的脾气秉性熟知八分。褚言这个人看起来是个清冷雅致、令人难以亲近的,实际上可比看起来更加难以取悦,莫说不熟之人,就连她自己的亲娘宁氏也不见得与她有多亲近,韩振也好家中其他姐妹也罢,更加不可能得她真心。也正因此,她闲时常来找褚姵下棋这件事,在赵氏的眼中便已是“姐妹情深”的明证。
看来这男子定是与她交好了许久,才会能在这七夕之夜,在此做些“鸳鸯戏水”的情意绵绵戏码。
这样想着,褚阅心底那点好奇便越发按捺不住,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抻着脖子只盼着那男子能转过身来,好教自己能看清他的面目。
不是是不是织女娘娘听到了这“深闺怨女”的心声,那本侧对着褚言的高大男子竟真的向前动了动,转身朝向了自己的方向。
褚阅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底也跟着起劲。
偏点再偏点,诶对对对,风快把帷幔吹起来点,马上就能看到了,马上——
夏夜微风应声而起,将那男子的面容展露在褚阅眼前。
剑眉鹰目,高鼻深瞳,轮廓深邃,鬓角有几缕被风沙浸染的沁白发丝,除了下颌上新长出的胡茬,那双凛冽如刀的眉、那张极具外族特色的脸褚阅可是熟悉得很。
她陡然瞪大双眼,这次是咬着舌尖才能见那个“上”字狠狠吞进肚中。
这这这,这奸夫竟会是翟王田安。
翟王,翟王田安,帝庶长子,亦是韩巍山将军逝后的下一任平西将军,手中可是紧握着实在兵权。听说他是现今那位庙堂之君的庶长子,其母本是西琅公主,亦是西琅大将的寡妻,帝昔年出征西琅,不知怎的就得了这位美人,且对她情根深种,甚至于将她所生的那西琅大将的遗腹子视若己出。这翟王的外祖,曾经也是金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