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榕自知以顾恒的通透，必自有一番猜测，也不点破，只继续自顾自地接着道：“再说了，阿言做事一向也有分寸，眼下……”
“有分寸个屁！”秦明秦太医一脚将门踢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杨榕的话，“杨榕你教的好弟子，还分寸呢，她那根本就是不想给自己留活！我看你是非得把老夫那‘鬼见愁’的名声给砸了才开心！”说着，抄起桌上的茶壶，也不嫌烫，对着嘴咕嘟咕嘟地就灌。
“秦太医，阿言她……”顾恒忙起了身，匆匆施了一礼便心急火燎地问起了结果。
秦明不识得顾恒，听他问话，把茶壶一撂，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一皱就对杨榕道：“怎么回事？这个是不是也不想活了？看看这脸，这都成什么色了？都这样了还不去歇着？啧啧，现在的年轻人，这是要殉情吗？”
顾恒没问出个所以然不说，猝不及防间还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他自己顾不得介意，一旁的杨榕倒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听秦明越说越不像，赶紧把这位满嘴柴胡的“鬼见愁”拉回到正题：“你这嘴臭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这位是英国公府的顾恒顾世子，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先说说，我那小弟子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样？”秦明又斜觑了顾恒一眼，敷衍地拱了一下手，这才转向杨榕道，“什么怎么样？放心吧，有我在，一时半刻死不了。”
一老一少两个素来神鬼不忌的男人几乎同时破天荒地暗暗念了一声佛。
“不过……”不等二人一口气吐完，“鬼见愁”就摸摸了鼻子，降了点声道，“她的经脉损毁太过，命是保下了，一身的武功大概就很难恢复了。”
“你说什么？”顾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太医往后一缩，显然对顾恒的咄咄之势很是不满，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早说了无忧阁的归尘配得太霸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这下可好，坑人了吧？”
杨榕一脸的肃然：“老秦，这可不是小事，你……确定吗？”
“什么确定不确定的？”秦明一听杨榕也这么问，一下就跳了脚，“中了‘归尘’强行运气不说，又让寒气入了骨，你说说，这还能有好吗？怎么，你不信？你居然不信？！”
“你的医术我自是信得过的，就是……”杨榕无意识地捏着手指，一句话只说了一半。
“所以说，她的武功……就这么……就这么……”顾恒一字一句吐得更是艰难。
秦明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惋惜：“没错，她的武功，废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倏得一下化为重逾千斤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上气。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
秦太医第一个受不住，结果一句“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未说完，就听杨榕轻轻叹出一口气：“也好。”
也好？
顾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出离的愤怒迎面撞上杨榕异常平静如水的目光，来不及挣扎就被浇成了一片苦涩的认同。
毕竟，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是坐不稳无忧阁阁主之位的。主之位，太子通过杨言一举将无忧阁抓在手中了的计划就很能实现了。而一个武功尽失的杨言，在太子眼中也可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直纠缠难解的局面竟就此转机隐现，破局可期！
只除了将顾恒的辛苦设计几乎乱了个彻底。
“难道这一切一早就在她的计算之中吗？”顾恒心念一转，登时浑身冰凉，看向杨榕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就多了几分异样：把自己当成棋子不说，为达目的连多年辛苦练就用来安身立命的武功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这个老狐狸到底都教了她些什么啊？
杨榕似是知其所想，微微摇了摇头：“这应该不是她最初的打算。”
“就算不是，她这也是把自己当成棋子算进去了。”顾恒道。
杨榕眼皮子一抬：“世子敢说自己不是这样吗？”
顾恒默了一下，嘴角嘲讽地扬了扬：“说的也是，大家都一样。”
世事皆如棋局，谁也逃不脱被当成棋子的命运。与其被动地等着别人来操控，不如自己执起自己，落子入局。
“她知道了吗？”杨榕转而问秦明道。
秦明撇了撇嘴：“我行针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醒了，你教出来的弟子，我就是相瞒也瞒不住啊。”
杨榕点了点头：“她有说什么吗？”
秦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连滴眼泪都没流，平静得很，我开始还担心来着，结果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即便难受也是有限。”
怎么可能呢？
顾恒暗暗一叹：那哪里是不难受，只是不愿在不亲近的人面前表露罢了。
杨榕往顾恒这边看了一眼，继续问道：“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秦明：“去吧。刚拔了针，这会应该还醒着，不过别说太久就是。”
“放心，省得的。”杨榕起身，略一沉吟，还是对满身颓然的顾恒开了口，“世子？”
顾恒却摇了摇头，直视杨榕道：“你是她的先生。”
而他，什么都不是。
杨榕点了点头，稳步而去。
片刻后，一阵压抑着的微弱啜泣终于低低地了传出来，夹杂在屋外呜咽的北风中时断时续。
顾恒靠回椅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