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啊,爷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周兰香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又不是做梦,因为梦里爷爷跟他说得话他生前确实是说过的。
在爷爷慈爱的目光下,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先汹涌而出。人都说闺女见到娘,无事哭三场,那种打心底里依赖撒娇的感觉她在张桂荣身上永远得不到,却在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韩爷爷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有了。
她不是没有亲近的长辈,可大姨性格严肃坚韧、跟太姥姥之间更像师徒,只有韩爷爷容,甚至是纵容娇惯,在他老人家身上她才能做一个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全心依赖的孩子。
“小香啊,爷爷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太懂事,懂事的孩子吃亏啊!”这是韩爷爷病倒之前跟她说的话,可能是他老人家心里有所感觉,在最后的那几天,他找她说了不少的话。
“爷爷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小进,你俩呀,一个太懂事,一个牛脾气,以后遇着事儿了没人在旁边看着,我真是不放心呐!”
在爷爷病倒那天傍晚,他给周兰香送来二百块钱,说是让她留着遇着难事了用,谁都不能给,给完她钱回去爷爷就病倒了。这钱她前世今生都是一直放在身边一动没动,一直想着等小进长大了给他娶媳妇。
前世他被判刑,后来人人都说他死了,她却不相信,攥着这二百块钱一分都不敢动,就盼着他哪天放出来了给他,就是后来卖血供孩子上学,她都没动这二百块钱。
前世她只记得攥紧爷爷给的钱,却慢慢模糊了爷爷最后交代她的话。
“你小时候我就跟你爹娘说了,小闺女更得惯出来点脾气,这个世道做闺女苦啊……你记着爷爷的话,别管遇上啥事儿,得先为自个想,别委屈自个,要不爷爷在那边看着了,得多心疼。”
“以前爷爷最怕你太懂事,现在爷爷也偏心眼儿了,想着有你在进子身边,你能好好看着他,他呀,只服你管,有你在,他做不出啥出大格的事,爷爷走了也能闭上眼了。”
……
周兰香紧紧攥着爷爷的手嚎啕大哭,愧疚难当,如果爷爷知道她和小进现在这样,肯定会生气的。
她辜负了爷爷的嘱托,既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没有管住小进,两个人走到这步,她连自己真实的心意都弄不清楚。
她连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都稀里糊涂,强势的大姨加上委屈的小进,两个人一起推着她往前走,她心里的矛盾和对小进的心疼让她拒绝得不够坚决,答应得也犹犹豫豫。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很糟糕,什么事都不可能像大姨一样雷厉风行地做决定,总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很久才能下定决心,只要遇上强势又坚决的人,她就很容易让人左右,被人推着往前走。
可这件事太重大,不容她模棱两可,这不是今年自留地里种土豆还是种地瓜,不是一年的收入是拿去买两只小猪还是给孩子做一身新衣裳,不是先收高粱还是先收玉米,她做不到不计较,更不可能在自己心里的感受还不清晰的时候被人推着就能接受下来。
“爷爷,我要怎么办?”她已经忘了这是个梦了,抱着爷爷的手希望他老人家教教自己,她不愿意看到小进伤心失望,可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跟他一样热切的心意。
她性格慢热,直到现在才在心底接受他不是她弟弟,明白即使自己从小把他带大,他现在也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她得正视他的感情,她也终于把他当成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看了。
可也仅此而已,他很好很好,除了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不能拖累他,她心里对他的感情,心疼肯定多过男女之间的喜欢,而且多过很多很多。
可在做事雷厉风行的大姨和急切的小进看来,她不把他当弟弟看了,她会在心疼之下说出不排斥他的感情了,那就是喜欢了,就是接受了。
进退两难,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梦里一场痛哭,醒来脸上湿凉一片,周兰香下半夜一直没有睡,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心里一片混乱。
她第一次盼着太阳不要升起来,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换一种关系来相处。
昨天他那么高兴,两辈子第一次,他在她面前哭了,就是还不会走路说话的时候,他都从来没哭过,昨天竟然因为她一句话湿了眼睛。这让她怎么都不忍心让他失望,拒绝的话到嘴边了根本说不出来。
天刚有一点点亮光的时候韩进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地做饭、收拾院子、喂家里的小动物们,还轻轻地在她屋子的窗台上放了一大束盛开的花。
周兰香把脸埋在枕头里,更是不想起来,她必须做出决断,让小进再继续下去,说不定过几天他和大姨就开始张罗着结婚了,在那两个强势又麻利的人面前,她只一个犹豫就能结婚了。
一直磨蹭到太阳升起来好一会儿,生产队已经敲锣准备上工了,周兰香才不得不起来。
韩进在院子里栽花,听到她屋里有动静了就赶紧跑过来,端了温水进屋给她洗漱,看她在叠被子就直接抢过来几下叠好,还趁机在香香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看着她傻笑。
他早上肯定是洗了澡,身上有清爽的水汽,头发还没怎么干,换了新作的衣服,白衬衫挺刮整齐,新裤子裤线笔挺,还穿了平时不会穿的皮鞋。晨光照在年轻喜悦的脸上,眉眼生辉,神采奕奕。
像一株得天独厚的挺拔云杉,生机勃勃,顶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