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被父母抛弃在汝河旁已有六岁,多少还是记得娘亲的样子。
那些年想也想过,哭也哭过,因时间流逝逐渐淡忘。许是草草心大,很快也就原谅了父母,不再念家,谈不上爱恨,便也从未入梦。
是故千年之后看到西王母这幻象,草草也仅是震惊罢了。
西王母粲然一笑,回首吹了吹墙面上未干的墨渍,再转回身时已是雍容富贵的仙人模样。
“越桃上神果真不若从前,这点小幻术就能将你迷惑了。难得在你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怎么?看到你那死了几万年的情人了?”
这话一出,便是草草都忍受不住,讥笑道:“西王母娘娘如此喜爱窥视人心,却不曾知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心。此处遍地幻象,就连您的相貌都的假的,如何叫人真心对您。怕是这么多年,也看到不少自己都消化不了的事吧。”
西王母握笔的手顿了顿,不怒反笑:“这倒是像你越桃会说的话。罢啦罢啦,来,坐下喝口茶。”
西王母朝着身侧扫了一眼,壁画之上仙气蒸腾,便有粉衣仙子自画中走出,为二人斟茶。
白帝牵着草草施施然坐下,草草还有些别扭,恨不得马上走了才好。可白帝倒是闲适得很,一杯茶饮下去,什么话都没说。
西王母迈着小步挪到夏季的那面墙前,旁若无人得继续画着,她身后一袭金丝银线绣着的曳尾裙摆展露无疑,在草草眼里简直将东海东王的小江南穿到了身上。
唉……这些大牌神仙都是一样的有钱,不一样的只是花钱的方式罢了。
草草遂又盯着眼前那杯香气诱人的茶水,端起来摇了摇,其实她根本就不敢喝,谁知道里面又加了什么幻术。不过谁叫这茶贵呢,看一看都觉得赚了。
“听说你们在凡界遇到他了?”西王母突然开口道。
白帝回她:“嗯,恰好遇到罢了。”
西王母沾墨的时候洒了一滴,草草支颐瞧着,眼一亮,闻到一丝八卦的气味。
“他可好?”
哎呀,果然有个“他”。
“挺好的,只是老了。”
老了?难道是胡太师?草草差点叫了出来,赶紧捂住嘴。
西王母画了几笔,懒懒道:“幸而我没去凡界寻他,我嘛,就是怕见到人老。若是见到他那样,定是要忍不住笑话他。”
白帝不做声,草草摸来他的手,在手心悄悄写了一字“谁”。
白帝面不改色得回了俩字“漱山”。
原来不是胡太师,吓人一跳。
“他可还在画画?”西王母又问。
“画,在人界名声大噪,衣食无忧。”
西王母笑了,笑得双肩都在颤抖着:“怨不得他不愿留在我昆仑玉山之中,人间到底更适合他。”
白帝淡道:“即知如此,你何必成日补着这些画。”
西王母又落笔画下一丛水草,便有鱼从草后探出头来小心看着。她用笔点了点水草,便有水纹渐渐荡开,那鱼十分欢欣得跳出墙壁,鱼鳞闪烁,头小膘肥,扑通一声又落进了墙壁之中,顺带溅了一地的水花。
“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天上地下,也就越桃能懂我些。不过,我见她今日与你这般琴瑟和鸣,大约早就在悬镜洞天中把该忘的忘了。”西王母说着,还扫了草草一眼:“你以为我从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怕了你白帝不成?”
草草咽了口口水,感情她还想培养自己为知己?
白帝笑道:“悬镜洞天成了魔物滋生的温床,如此下去,你早晚要与她见面……叙旧。”
他最后两字说得极慢,音调不高,和平日一般柔柔和和的,却听得草草脊背一阵寒气。
“她本就是我的影子,我若是亲自去捉未免太伤情分。白帝若是觉得闲,将她捉回去,给长留山的小雀们变变戏法也是不错的。”
“西王母既允了,届时,也莫怪我下重手。”
“自是不会。”
草草低头数着杯中的茶叶。
看来这大神仙之间的高峰会谈,一来一回绵中带刺,果然不是草草这般见识的小神仙能插嘴的。
不过就在这两人款款而谈之时,草草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此人便是周穆王姬满。
史书之中如是记载,当年周穆王做了人间五十年的帝王,老来癫狂,曾驾八骏神车巡游西方。这一行停停走走,最终停留在昆仑墟玉山之下,与瑶池旁的西王母一见钟情,缠绵三日。不过这位人间帝王也是有趣,放着长生不死的逍遥生活不要,一心念着家国山河,百姓安乐的帝王使命,三日后便打马回程去了。
犹在难舍难分之际的西王母怎会轻易放手,周穆王千万发誓,三年后定会回来同她继续过着神仙伴侣的生活,她便也同意了。西王母苦等三年,不见周穆王归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带着一众仙女赶至大周王宫。
可叹饶是西王母这般阅尽日沉月落,山河变换的大龄女神,也会被这般情情爱爱的谎言所骗。三年后的那日,周穆王刚刚收了几房妃子,见到西王母一行浩浩荡荡赶来,只得尴尴尬尬摆了几桌宴席。西王母没等到想听的解释,又见他只字不提陪她回昆仑墟的事,愤懑之下回了昆仑墟。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昆仑墟搬到九天之上,下以凶火恶水包围,再无凡人踏进一步。
此后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她以长长久久的孤傲不甘俯瞰他的生生世世浑浑噩噩。
原来漱山便是周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