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秋。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绕着蜿蜒盘旋的山道,悄悄驶进山脚下一座破败的小村庄。
此值深夜,月色朦胧,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村中住户闭门沉睡,偶尔有人起夜,老化失修的门板发出吱嘎刺耳的尖叫。
轿车径直穿过村庄,停靠在村头一座荒坟环绕的四合院前,车轮摩擦地面惊起几声狗吠。这座四合院似乎有些年头了,朱红色的大门锈迹斑驳,门前的两座石狮落满了鸟屎,但从它那占地三亩的面积可以遥想当年这户人家的殷实和兴旺。
这时车门打开,走出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只见他满身酒气,醉眼朦胧,望着那杂草丛生的乱坟岗不由裹紧了外套,随后伸手去推院门,手指快要接触到门板的刹那,脸上掠过一丝犹豫。
这是他蒲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宅,自四十年前祖父拖家带口搬离了这座小村庄后,只在他七岁那年随父亲回来过一次。就是那一次,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敬爱的父亲在这座祖宅里与世长眠,这里就成了他二十多年来都不愿去碰触的伤心之地。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直到三天前母亲告诉了他一个在蒲家流传了三百年的秘密,蒲家的人都无法活过三十岁。在如今科技发达,物欲横流的年代,他自然不会相信这荒谬之言,不过在他查证了蒲家的族谱之后,他发现自先祖蒲箬至他祖父,八代蒲家人果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活过三十岁,他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所有的人生抱负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三天来他醉生梦死,今日便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也许过了今晚,他就要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不过在临死之前,他做出了和父亲同样的选择,落叶归根。
此刻青年男子心中充满了苦涩,一咬牙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门梁上堆积的尘土簌簌坠落,院内蒿草丛生,一颗枯焦的老槐树在清亮的月光下透出一股苍凉与悲寂。
在那老槐树的旁边有一座孤坟,没有墓碑,而且已经多年无人清扫,这是他父亲立下的遗嘱:埋在祖宅里,不立碑,不扫墓,所以经过二十多年的风吹日晒,孤坟的封土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干净净,露出的棺椁油漆剥落,被岁月侵蚀后留下的孔洞在惨白的月光下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青年男子不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留下这样的遗言,不过他就要死了,也懒得去思考这无法深究的问题。
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离深夜十二点只剩下了十分钟。青年男子悠悠一叹,摸上老槐树干枯的树皮,望向父亲的棺椁:“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听别人说这祖宅里闹鬼……”又想到这世上怎会有鬼,不禁自嘲一笑:“我倒希望这世上真有鬼,等我死了,就能和父亲团聚了。”
似乎要推翻他的想法,青年男子突然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目光神使鬼差地下移。在那棺椁破开的一个拳头大的孔洞里,一对绿油油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
惨白的月光从这座四合院里迅速退却,天地万籁俱寂。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对眸子如同两团跳跃的鬼火越发诡异。
一根冰冷得能将灵魂冻裂的物什突兀地出现在他脖颈里,青年男子像是被施定了身术,身体一僵,再也无法动弹半根手指,只剩下臂弯上的手表滴滴答答,那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突然咔嚓一声,时针指向十二点。
青年男子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似一口破皮袋倒在了地上。
这时那老槐树的根部突然裂开了一张干枯的嘴巴,一面八棱八角的玉符在嘴巴的舌尖上正滴溜溜转动,在青年男子彻底失去知觉前,骤然绽放出炫目的紫光,裹带着一条朦胧的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老槐树喉咙里塌缩,眨眼间消失不见。
老槐树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腾起冲天的火光,连同它的根茎一起烧成了灰烬。
那鬼眼的主人在火光中纤毫毕现,一张布满青苔,仿佛在臭水沟中浸泡了十天十夜的臃肿怪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冰雪消融般化成一滩惨绿色的粘液。
青年男子恍惚间感到自己一直在向下坠落,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响起水花翻滚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透骨的冰凉,整个人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青年男子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河岸上,下半身浸泡在冰层有半尺厚的河水里。麻木的感觉一袭向他灵魂的深处,使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跟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支起上身,腰部以下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又重重地躺了回去。
这时脚步声响起。
青年男子想起那两团鬼火,惊恐地望向左侧的密林。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小兄弟的命真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死。”话音刚落,青年男子面前突然多出一名粗布葛衣的中年大汉。
这人面容古拙,粗手大脚,腰悬一面八角铜镜,除此之外身上再无饰物,加上一对沾满泥泞的大脚板,颇像一位生活清苦的山野樵夫,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却打理得一丝不苟,被一根麻绳随意地拢在脑后,额头阔圆,眼睛更是熠熠生光,随意望过来一眼,青年男子便全身泛起一股被看透的感觉。
那人悠然来到青年男子身旁,蹲下来道:“看小兄弟一身装扮全不似我镇狱界之人,不知来自何方?”说着,探手抚向青年男子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