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寨南边的田野上添了许多新坟,插着幡,飞着纸灰。一个妇人正对着一座新坟痛哭,小寡妇上坟,旁边一个汉子将锹在地斜踩了三次,起出一块三角形,当做坟头捧在了一座坟上。四个人抬着一具薄皮棺材,出了寨门,往坟场去,棺中是昨日死掉的一个土寇伤员,他晚死了几天,有幸赶上送温暖工程,混了一具木头盒子,寨门上,二马蛋子背着弓,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那具薄皮棺材,郑乐密在一旁道,小李不是将理都与你说了么,怎地,就这般牵肠挂肚?“郭黄脸怎生就——”,“你那老不死的娘怎比得了老郭”,“你敢骂俺娘”,“我就骂了,怎地?”,“我与你拼了”,说罢,二马蛋子一头撞向郑乐密,却被揪住了脖领,又被众人分开了。“郑老二,我有一日放你的冷箭,你信不信”,“俺等着,你有种连刘掌家也一气射杀了”。
日头甚好,使得田野中的冰反射出些波光粼粼的感觉。几个人挑着麦穰进了寨门,寨中的屋顶上蹲着些人,地上一人将一抱麦穰往水桶里浸了一下,扔上屋顶,上面的人接住,开始修补屋顶上的窟窿。寨墙外,几个汉子光脚踩着泥坯,一个汉子一手拿瓦刀,一手拿抹子,正往寨墙的窟窿里抹泥。
“脱甚坯,弄些老骚泥往窟窿里一填拉倒”。“那怎行,刘掌柜黑白通吃,是要脸的人,不定哪日知县下降,得弄得驴屎蛋子表面光,你未见老张一抹再抹么,我说老张,你倒轻省,闪下咱几个流大汗吃大苦”。老张道:“家宝,日后你想吃苦也吃不着了,你是要发达的人”。“发达个屁,不过是往陈州投亲戚”。“你还有亲戚投,叫咱拿三十五两离门离户,往哪走奔?走半道上再叫勾军勾了去,三十五两听起来不少,到了外路,经不起衙门乡约两年欺诈,到时候喝风去?我的地又不瞎,为何抛家舍业去外路喝风?”。“老刘昨日不是携着老小走了么”。“老刘在此间没地,又是个财迷短见的,咱二郎寨走的多是外乡人,寡汉条子拿了十两银屁股一甩投它娘张五平郭三海去了”。“赵二,你可普买断?”,“合家被抢得光光的,不拿这三十五两,心里庠,拿了吧,怕有甚不妥,刘掌家一似有本事的,是相跟着还是怎地,再想几日”。“那姓李的小子把刘扁头吹上天了,莫信,听闻这小子就是给刘扁头端夜壶端出来的”
“唉,去陈州打锅盔,可惜了俺这身武艺,前几日在老虎背,俺砍番了三个蛮子兵”。“听闻老虎背那个姓郭的,被砍得稀烂,当日是怎生个情形,你没往那人身上招呼?”。“闭上你的粪门,这是说得耍的?这人是甚脾气?前几日璞笠山杀了几百饥民,往县上递的呈子,呈他的,就比时才郑二姐上坟的黄裱纸还厚,你杀了他的兄弟?这事通与我不相干,离着远哩。哟,军师回来了,咦,西路那几骑是甚人?”。
孙名亚驻马在官道上,看着西边行来的几骑,那几骑远远地喊:孙先生留步。孙名亚闻言笑了,冲西边叫道:大爷,可算来了。不多时,大堂哥刘洪勋纵马到近前,双方略事寒暄,刘洪勋道:“我不见才几日,便出了这么些故事,如今又把侯鹭鸶给横了,占了这么座大寨子,老侯手下八百刀枪,就这么——通似做梦一般”。孙名亚笑道:“这寨子如今还不敢说是咱的,单等着大爷来商议”。刘洪勋望着孙名亚身后的马车,道,怎有些味道?孙名亚望了望艳阳天,道,这天可是不好。刘洪勋在马上俯身看了看马车上的柳条筐,骇异道,首级?孙名亚点了点头,道,好不易才从开封府弄出来,这一百多颗,谁是谁的也对不上了,也不好再将无头尸刨出来,叫各家来认吧。刘洪勋道,为何?孙名亚指了指自已的心,刘洪勋点了点头。
“老孙,老刘!”,寨墙上有人叫喊,却是郑乐密。墙上墙下对答了几句,郑乐密叫道:“那筐里可是虎背坡砍下来的脑瓜?”。孙名亚答了一声是。郑乐密的袋脑随即在垛口消失了,只听寨内传来嚷叫:“家里有人死在虎背坡的,被砍了脑袋的,快来认,掌家的慈善,花了一大注银子才将脑壳赎回,死人才好超脱,可都莫要丧了良心,忘了掌家的大恩”。刘洪勋与孙名亚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人正欲进寨门,忽地从寨里冲出几个妇人,哭天抢地地冲下坡去,一个老妇跌了一跤,趴在地上起不来,旁人只顾从她身边冲过,随即,更多的人冲了出来,孙名亚与刘洪勋只得立马在一旁闲谈。刘洪勋道:“先生是个有学问的,只怕日后先生去应科甲,闪下俺们”。孙名亚道:“那年说话要举了,不想遭了流贼,被掠进贼营,至于功名,俄如今已不甚放在心上,你家二弟才是有大学问的,俄三生有幸,跟着他好生学学这经纬之道,八股算了甚”。
终于,二人打马进寨,刚进寨门,刘洪勋便看到一口井,孙名亚见他盯着这口井,介绍道,寨中有三口井,水源不受制,比璞笠山强多了。刘洪勋点了点头,四下观瞧,寨子与普通的村庄没什么分别,只是住得紧凑了些,茅屋破墙,泥地上满是褶子,路边立着茅房,镶在地里的粪缸无遮无掩,散出酸臭,院墙边一座茅房连着猪圈,里边有人在骂畜牲,伴着猪的哼叽声,却是在大便时被觅食的猪拱了屁股。二人行了不远,拐进更窄的村巷,停在了一棵箭杆杨下,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寨丁,寨丁不认识刘洪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