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不舍中,那群山魈在满山冲的“喔呵”声中,转过身去,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如水的月色中了。又过了一会,野人沟没了“喔呵”的吵闹的叫声。不知道何处的杜鹃、斑鸠们,己麻着胆子,重新开始了夜啼;冬生仍站在窗边,等着山魈转来。山魈没有转来,冬生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心里怪着山魈就这样走了,就这样不陪他玩了。冬生噘起嘴巴,抹着眼泪,望着窗外的月,说:“白毛叔叔,白毛姨,你们真走了?”

两个人影从堂屋里飞快地闪了过来,其中一个,猛地抱起冬生。冬生“哇”地一声大哭,他看到了四张黑如锅底的脸。那四张乌黑如锅底的脸,两张是冬生爹的,两张是冬生娘的。抱起冬生的,是冬生娘。冬生娘忙说:“不怕不怕,是娘。”冬生娘将冬生紧紧搂在怀里,冬生爹在冬生额头上抹了三下。冬生看清了是爹娘,心里不害怕了。冬生说:“娘,白毛叔叔走了,不理我了。我要白毛叔叔。”冬生娘一身发抖,没说“白毛叔叔”,不停地念经似的说:“不怕,不怕,没啥子可怕的。”窗外蟋蟀们却似在月光下不停地弹唱着什么……

冬生点燃煤油灯不久,冬生爹娘己在堂屋。他们想抱冬生过去,怕山魈恼羞成怒,破窗而入,只得边心急如焚的忍着,边用木炭将自己的脸擦黑。野人沟人一代告诉一代:山魈是吃人的,是将人撕碎了吃的;用木炭将自己的脸擦黑,山魈便不会靠近。山魈看到了黑脸,准以为看到了鬼。山魈怕鬼。

冬生娘拿出一块木炭,将冬生的脸擦黑了。冬生“咯咯”笑着,由着冬生娘将他的脸擦黑。冬生想,爹娘都是黑脸,黑脸多好,比白脸好看多了。冬生爹将堂屋大门打开,左手拿着竹梆,右手拿着冬生娘平时洗衣的木杵,站在茫茫月色中,昂首挺胸,重重地敲了三下竹梆,对着屋后高山,大声叫道:“我们野人沟人与你们山魈沟的山魈,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来干什么?”又敲三下竹梆,再大声喊:“干什么?”冬生爹的声音有些愤怒,有些祈求,又有些恐怖。整个野人沟,有了冬生爹声音的回音:“干什么?”那个“么”声如此悠长。

不一会儿,野人沟所有人家,都亮出星光般油灯,所有成年男人,都站在自家坪前,也是先敲三下竹梆或铜锣,然后大声叫道:“我们野人沟人与你们山魈沟的山魈,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来干什么?”然后是三声铜锣或竹梆声,再是大声“干什么?”又是三下铜锣或竹梆声,接着又是“干什么?”那些声音也如冬生爹的声音,有些愤怒,有些祈求,又有些恐怖……

成年男人们的喊声和竹梆铜锣声,使四周群山,在月色中久久回应。他们直喊到东方破晓。第三天早晨,全村人敲锣打鼓,提着煮熟了鸡鸭鱼,往山上走。也不知爬了多久的山,冬生己是筋疲力竭,两腿发软,肚子饿得发叫,才爬上他家屋后高山在云雾中的山巅。所有野人沟人,都用木炭擦黑了脸,开始了他们的仪式。

四个冲沟里男人,换上道士服装,唱着冬生弄不清楚的歌;四个冲沟里妇人,依着道士唱的节拍,跳着鬼看了也怕上几分的舞。袭人歌舞停了后,两个男人吹起唢呐,唢呐声中,一个老人燃起了鞭炮,一个冲沟里男人点燃了香烛。鞭炮和唢呐声中,冲沟里最年长的长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清清喉咙,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朝着山魈沟方向,大声念诵了什么。最后几句,老人说得十分庄重:“我们发誓,野人沟的人,决不去山魈沟打扰。你们也发誓,山魈沟的山魈,决不来野人沟捣乱。你们如果不说话,就是发了誓。你们胆敢再来侵袭我们,我们也发誓,我们带着猎枪和柴刀,将你们宰尽杀绝。”山魈没说话,野人沟的人,便都相信山魈已经发誓,不会再来野人沟捣乱了……

白发老者领着全沟寨的人,在山上念念有词地说着“玉皇大帝”。人们不知道叩了多少个头后,白发老者说了声“起”,全村的人都站了起来。白发老者在道士要死不落气的歌声中,在那些妇女的舞蹈中,庄严地将一块石碑立在山巅上。石碑这边刻着一个人,写着“人界”,那边刻着一个山魈,写着“魈界”。

冬生大了些后,冬生爹告诉冬生,山魈原本是半神半鬼半人,是游弋于神、鬼、人三界的怪物,它在三界都不受欢迎。冬生爹说,宇宙本该有四界,神、鬼、人以及山魈,各居一界。可是,玉皇大帝在分配宇宙时,和太上老君赌酒,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忘了宇宙间的灵物,除了神、鬼、人,还有山魈,只造了神、鬼、人三界。无界的山魈,只好在神、鬼、人三界乱窜。玉皇大帝知道了这事后,傻了眼。他再没有空间给山魈另造一界天地了。情急之中,玉皇大帝在人界划出一块地盘,给了山魈。这个地方就是山魈沟。从此,它们寄居于人界,却独立于神、鬼、人三界。冬生爹说,很久以前,玉皇大帝就说,不许它们惹神、鬼、人三界中的任何一界。神、鬼、人三界,也不许惹它们。冬生爹说,隔几十年,山魈总会有一次不听玉皇大帝的话,总要跑来一次野人沟捣乱。冬生爹说,在冬生的爷爷的爷爷还没有出世时,野人沟一个小孩,被山魈生吞活剥了;在冬生的爷爷还没出世时,一个野人沟的年轻人,冒险去了山魈沟,从此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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