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上乘之日,陶文姜的外公便是这一日的寿辰,因腊月里挨着腊八和小年,家里忙着祭祀,往年里也不曾大操大办,只老人家的寿庆讲究过九不过十,黄老爷今年恰逢五十九,黄家姐弟便想着整治一场戏酒请了亲朋好友热闹两天,却不想庆城公主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居然要了一张帖子,紧跟着不少人家纷纷上门讨要,李家发了帖子就不好冷落了张家,兜兜转转竟请了大半个京城的豪门大户。
黄家是前朝就有的累世富贵,底子再厚也连着“商”字,本朝尚了馨容大长公主的黄家老祖宗倒是得过龙子凤孙的拜寿,只一代代传下来都寻常了,先帝常召了黄老爷说话,可那就是个竭泽而渔的十不足,自己坐拥天下还恨不得刮掉子民的一层油皮来,若不是黄家有钱滚钱的本事,怕早就被找由头抄家进了内库了,哪里有什么情分体面。
却不知庆城公主这一回唱的是哪一出?
黄氏感叹着偌大的黄府成了戏台,这唱戏的不是哪个班里的小角儿,皆是这京中各色人物,待到落幕怕才知唱的是怨憎会还是求不得,心里埋怨面上却不能一丝不快,索性还带了陶家各房的姑娘们一起,一是大房,三房的姑娘都还没个着落,带她们多在京中走动说不得也能落个好姻缘,二是怕文姜最近风头太盛,孤身在宴会上落了人眼去。
陶家一溜儿的小姑娘,着红穿粉都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出现在女厅中自然引起了一阵喧嚣,高大家虽说学问虚了点,面上的礼仪却还是不错的,长房和三房的姑娘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不曾让人看轻了去。黄氏暗暗点头,眼神溜到陶文姜身上,不是她看自己家的孩子好,只是文姜现在越发长开了,蜜合色的刻丝对襟长袄搭着杏黄色澜边棕裙,还剩下得那点稚气也转化成了青葱样的新鲜透亮,一旁跟着的庄秀怕她冷着,又给她仔细系上了淡紫斗篷,若不是她自己个也是锦缎裙,小金冠的戴着,那体贴样倒让人以为她是文姜的大丫鬟,黄氏错过眼去,道一声作孽。
陶文瑜借着偶尔的抬眼才敢打量厅中人情往来,她强摁着心中翻腾上来的激动,往日里在二伯母那里见到的竟是沧海一粟,方才一路行来见着了十几个偏厅皆有人落座,那些个人里不乏四五品诰命,而她这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却直接进了主厅!偏厅布置固然精巧,这主厅才是庄重气派,高阔华美,众人被领着各有坐次,角落里几个伶人演奏着锦瑟琵琶,因着是缓和悠扬的曲调儿,只增加了厅中融合的氛围,并不影响夫人们之间的寒暄小话儿。又有十几个丫鬟儿献上果盘,捧上热茶,统一的石青裙摆随着她们扬起落下,不见慌乱响动。陶文瑜缓缓摸着手中的青瓷茶盅,她偷眼溜过盅底,是旧窑青瓷,且这成套的八仙过海,打碎一个就再不值钱了,现在居然拿出来待客,或者是他们也知与宴之人自有仪态,若在这宴会上打破一个,岂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看了笑话?
不同于陶文瑜的兴奋,陶文琅亦步亦趋跟在长姐身后,嫡母不爱交际,她鲜少有机会出来做客,此时只觉满目绫罗金银璀璨却识不得,多少谈笑风生的华贵人物也认不得,看嫡姐虽不像三姐姐那样热衷,却也淡定自然,心中暗怪自己没用,不能白瞎了姨娘熬了十几日为她新制的衣衫,打起精神听几位姐姐说小话儿。
陶文瑜对陶文姜道:“我往日里跟着母亲见过的寿宴也不少了,却没见过这样新颖热闹的,这腊月天里哪来的这么些个兰草香花,竟摆满了回廊,一路走过来我这衣袖上还沾染了香味儿呢。”
陶文琳微微笑道:“大概暖房里养护着的,单这天摆了出来,不过看这几百盆的香花,那暖房也定是极大的了。”
陶文姜回道:“也不尽是暖房,还有近郊温泉庄子上的,那里引了温泉水,花木四季不败。”
陶文琳惊讶道:“那倒是新奇,山经有注,其水温热若汤,能愈白及百病,故世谓之温泉焉。”
陶文瑜兴奋道:“我也还没见过温泉呢,当真如此养人?”
陶文姜漫不经心道:“当真不当真的,去一次不就知道了?不如跟我娘说一声,咱们就正月里去吧,不止是花草,我外祖的温泉庄子上还养了一些鸟兽,都是南地来的,出了庄子就能冻死,极罕见的。”
陶文琳脸色微红道:“不过随口一句,哪值得折腾这许多。让二婶知道了怪我们事多。”
庄秀一旁看了,接口道:“文姜身体一直没好利落,黄姨本来就想让她去温泉庄子上养养,几个姐妹一起去了就更好了。”
陶文琳听了这话,还要推辞,陶文瑜忙不迭的应下了,陶文琳不好再说,只好问道:“二婶娘哪儿去了?”
陶文姜夹了蚕豆慢慢吃:“我舅舅还没娶亲呢,家里没个正经的女主人,靠着几个管事嬷嬷可不行,现在八成来了贵客,一时又抽不开身了。”她冲着几个姐妹挤挤眼。
什么样的贵客能让黄氏扔下这一屋子的娇客贵妇?庄秀一阵恍惚,定是庆城公主。
陶文姜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多半被直接引进了高义堂,稍后才会来此受人参拜。”
这里的夫人大半也是为此而来,那可是本朝最有德慧之名的公主,多年深居简出再提起她的名号仍有人趋之若鹜,可见当时她名声之盛。
陶文瑜很是神往:“听高大家讲,当年公主特许与太子一起读书,皆为帝